“好紙,”硯庭評價道:“這款紙是哪裡的出品?我記得向四門館借貸公廨的那位商人做的就是紙筆生意。”
“正是他,謝昭回。”咨閱道:“這是我從他那裡訂制的文房用具,今日剛到。”
“紙質不輸成都府所産的紙。”硯庭誇贊,她又拿起案上那支筆端詳,是一隻雞距筆,通體由上等的白玉制成,末端刻着三個字“雲漢齋”,大秦制筆行業,通常會在筆身上标注作坊的名字,可見這雲漢齋就是謝昭回産業的名号了。
硯庭撫着筆身上的紋路看向咨閱,咨閱笑着解釋,“雲漢是他的字。”
至于案上的墨和硯已經融為了一體,硯庭提筆,筆端雪白的兔毫蘸滿了墨汁,她下筆在宣紙上提了一句話“高閣明月夜,閑茶對雲漢。”寫完她兀自一笑,“大白天的,不是月夜罷了。”
咨閱望着眼前人,她還記得半年前除夕大宴上愁情滿腸的皇後娘娘,一杯酒的量都把持不住,今朝她得以舒展眉眼了。青藍看着硯庭的側臉,眼圈悄悄紅了,她覺得硯庭出嫁後無言有淚的處境正在慢慢好轉。
硯庭是個撐得起皇後衣冠的端莊美人,垂首時眉間也見溫婉,她擅長且喜歡寫的字卻是草字,筆鋒強勁,是一種奔放飄逸的風格。
咨閱正欣賞她的字和詩,聽硯庭贊道:“墨也是好墨,很像易州的松煙墨。”
“我就知道問對人了,還是你識貨。”咨閱笑道:“謝昭回很注重品質,他這半年走訪了易州、成都府兩地,特地上門學藝,鑽研文房用具的做法,這批出品我們四門館是最先用到的。”
硯庭笑問:“那他在宣州的産業應當很有起色吧?”
“還不錯。”咨閱道:“四門館的借貸他已經還上一半了。”
“恭喜恭喜,”硯庭看着手中的玉筆笑道:“隻是這筆用料太貴重了,四門館在這一項上的開銷就很大吧?”
咨閱笑道:“四門館學生們用的筆是用湘妃竹制作的,送給你和段學士的筆自然要貴重一些,你再仔細瞧瞧。”
硯庭轉動玉筆,“雲漢齋”對應的另一面刻着一個“硯”字,硯庭又驚又喜,“如此,我要多謝你了,真的咨閱,謝謝你。”
咨閱放下杯笑着說不必,“你願意來四門館出任畫學博士,我還要謝謝你呢,這是我的一份謝禮。”
“段學士的字是什麼?”一人問。
“良周。”一人答。
“除了玉制的,竹制的,還有金銀制的。”咨閱道:“我打算每樣都拿些送給女郎們用。”
她指的是交際圈内的京中貴女,硯庭聽出了她話裡的玄機,不等她探問,咨閱道明了這樣做的原因,“如果在她們中的反響好,我準備試着把這批用具投入坊間售賣。”
原來如此,昌睦公主是想引領一股文房用具的風尚,把雲漢齋的名聲從宣州帶到長安城中來,擴大謝昭回的紙筆市場,雲漢齋的生意越昌隆,四門館與它之間的來往也就越牢靠越持久。
硯庭一邊思索一邊點頭,咨閱接着道:“這是對四門館和雲漢齋雙方都有利的事,今早聖上下旨削減了諸王公主府的開支,今後我本人對四門館的資助可能不會很多,隻能通過其他渠道盡可能的盈利,這樣才能養活四門館的二百名學子。”
硯庭這才聽說今早集議時朝中下發的一些政令。她有些驚訝,咨閱笑道:“不過你不必擔心,聖上沒有削減你們後宮兩位主子的開銷。”
“咨閱,你答應我一件事情。”硯庭放下玉筆,面色鄭重的說。
“請說。”
“我宮裡的供給每月都綽有餘裕,所以四門館這面,請你務必不要為我再支出俸祿,還有,如果四門館有需要,我絕不推脫,一定竭力相助。”
咨閱沒有說客套話,而是問:“硯庭,你确信?”
硯庭笑着點頭,“恭王府大婚時,王府的聘禮,我的嫁妝現如今還存的好好的,聘禮中有匹新羅國的馬駒,我都不知如何處置,托江陌養在六閑廄了,我很富裕。”
“财大氣粗,”咨閱嗤地一笑,“好,如果四門館今後有了難處,我就向你張口。”
硯庭順着咨閱的思路,陪她一起展望:“咨閱,我覺得這批用具也可贈給崇文館、弘文館、國子監、太學的部分學生使用,整個長安城的官家子弟,王爵子弟誰不想和昌睦公主用一樣的文具?他們不缺錢,但是嗜好玩弄追逐風潮,學館内發放的普通文具入不了他們的眼,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這四館的學生也能為雲漢齋樹口碑打名聲,現在看來是你在貼錢,日後應當是有回報的。”
咨閱呷着一口茶沉思,她視着硯庭不言,硯庭有些窘迫的偏了臉,“我就是随口一說,你若覺得不妥,那便作罷。”
咨閱微微搖頭,“不,我覺得你說的極有道理,我準備按你說的做。”
話至此,席淺潾在一旁瞄了個間隙道:“殿下,時辰快到了。”
硯庭趕忙催促,“快回四門館,别耽擱你授課了。”
主仆兩人駕馬回到皇城,目送咨閱進入四門館後,席淺潾來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燕序齊從他手中接過一隻木匣問:“這是?”
“殿下的一份心意,請您收下。”
席淺潾走後,燕序齊回到殿内,他打開木匣取出一支玉筆,看到上面刻有“玉向”二字。
傍晚,硯庭乘坐馬車離開公主府回到太極宮,馬車是普通規格的馬車,和徐府的馬車一個樣子。夏夜中緩行,穿過熱鬧喧嚣的街市,越靠近太極宮,周圍就越深靜,遠遠聽得見永安門上有侍衛在低聲交談。
夜風經過吹起了車簾,窗口鑲嵌着兩人的身影,一人兩臂飾以對鷹,是南衙鷹揚衛上将軍寥懷,一人兩臂上繡着瑞牛紋,那是南衙千牛衛侍衛的常服。硯庭屏息,摘下腰間的鞶囊遞給了青藍,青藍雙手微微顫抖着攥住。
皇後出宮授課,她的這輛馬車已在寥懷面前進出過兩次,今夜隔遠認出後,他不敢怠慢,忙拉了身邊人往後撤,靜候馬車駛來。
青藍撩開落下去的車簾,從窗口遞出她和硯庭的鞶囊,寥懷接過查驗後,畢恭畢敬的歸還。宮禁侍衛面對内宮女眷時有規矩,三尺之距,肅容躬身,不得觑視。
硯庭看到的高枧溪是微微垂眼的樣子,他不擡眼,依舊是個容顔俊朗的一衛上将軍。青藍的手不能撐很久,緩慢放下了那道屏障,他可以挺直身軀了。
她與他的目光有相交的一瞬,寂寥宮門前,光線也黯然,他的眼中有燈的華彩。
“四門館畫學博士徐硯庭”
他看到了她鞶囊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