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問她為什麼不通過兵部打聽靖王的下落而是來找他。
唐頌笑道:“找個由頭跟大監搭話,今後大監與我不也是熟人了麼?”
江陌眼尾高高挑了起來,“看來唐司長當真是位廣結善緣之人。”
唐頌挺腰握着刀柄,再笑:“有幸與大監結交一段善緣。”
百花散粉播種,百鳥展翅高飛,花和鳥都是自由肆意的生物。江陌颔首:“有幸。”
傍晚回到家中,唐頌執筆寫下一封信函,交給金烏:“唐州。”
金烏接過,轉身隐沒在了夜色中。
*** ***
六月初十,太極宮。
祁懷允入殿回禀:“回陛下,奴婢昨夜觀測到火星、土星同在虛、危兩宿,位于中天最亮之時芒角閃晃。兩宿是北方分野之宿,兩星在正南方向相沖,此乃南方有災之像。”
秦哲問:“怎麼是你來回話?”
祁懷允躬着身沒答話,秦哲呵斥門邊的太監:“傳羅應知!”
羅應知奉旨前來,秦哲讓祁懷允把他方才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後問:“司天台可曾觀測到?”
羅應知滿腦門子的汗,他不明祁懷允的來路,唯有照實說:“回陛下,未曾。”
秦哲冷聲問:“兩人同在司天台,如今司天台的口徑無法統一,朕該信誰?四道旱災剛過,南方還會有什麼災害?”
見兩人垂首不言,秦哲斥道:“再測。勘對清楚了來回朕。”
一窗之隔的唐頌胸膈間的心跳越來越急,她擡起一手擋住了額前刺眼的日光。
景绮宮。
蒼蒼帶來一卷宮外筵井齋的宣紙,硯庭有些面慚的向她道謝,蒼蒼笑着說不用,硯庭請她坐在自己對面吃茶。
“我聽說花鳥司南下選拔/出來的學子已經在公主府安頓下來了。”
“回娘娘,是。”
硯庭笑道:“你快别跟我客氣了,不許再叫我娘娘。之前公主殿下要請段學士任教,這事成了麼?”
“成了,”蒼蒼道:“不過段學士白日還要處理公務,所以四門館那面他教的課都安排在了晚上。”
“學士無私。”硯庭贊道:“我還聽說殿下也聘了其他科目的老師?”
蒼蒼點頭,“是這樣。”
兩下裡沉默下來。
“娘娘。”片刻後蒼蒼喚硯庭擡眸,“宮裡畫學科的員額也少,四門館那面,殿下也開了畫學這個科目的,畫學博士的職缺還空着,奴婢覺得您可以勝任。”
硯庭笑得很落寞,“你胡說了,隻是這個身份就使不得。”
“娘娘。”蒼蒼放下茶盅,認真的問:“聖上對你好麼?”
硯庭怔了怔搖頭,“平時聖上與我幾乎沒有來往,但是他從不為難我。”
蒼蒼點頭,“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也許聖上會同意的。公主府那面奴婢幫娘娘遞個話吧。”
“多謝,可是……”硯庭咬唇,蒼蒼笑道:“娘娘隻需勇敢一些。”
公主府很快給了回複,秦咨閱托蒼蒼轉交了一封信函,信中對她表達了謝意,對她提出了邀請。接下來的幾日,硯庭一直在猶豫,下定決心前往秦哲的寝宮鶴羽殿時,又開始在門外徘徊。門邊的太監問:“娘娘要奴婢去通傳麼?”
硯庭最終立定,慢慢點頭。她來的時候是清晨,殿内一雙人正在用早膳,秋燕解在給秦哲布菜的中途放下筷子,起身向硯庭行禮,硯庭比手讓她坐,然後蹲跪下來給秦哲見禮。
秦哲口吻清淡,對待硯庭的面色并不苛刻,擡手免她的禮,“皇後用膳了麼?”
“回陛下,已經用過了。”硯庭道。
“找朕有事?”
硯庭揣着慌張的心跳道明了來意,秦哲聽了微愕,看着面前低頭的女子一時沒有說話,膳桌對面的秋燕解笑道:“娘娘是在做好事。”
秦哲回過神,放下筷子思忖道:“可是宮裡沒有皇後出宮授業的先例。”
“臣妾明白了。”硯庭俯身行禮,“請陛下用膳,臣妾就不打擾了,臣妾告退。”
她起身時,秦哲沒說什麼,她轉身時,秦哲開口道:“慢着。”
硯庭回身再行禮,秦哲問:“你在宮裡快要憋壞了吧?”
硯庭心跳猛然開始慌亂,秦哲沒再看她,面向膳桌提了筷子,“朕對你有虧欠,就給你破這個例吧,既然是要頻繁出宮,一切從簡,不要大的陣仗,免得驚動坊間,朕調幾個侍衛扈從你,保證你的安全。”
硯庭根本沒有想到秦哲會同意,她是抱着吃閉門羹的心思來的。所以她很激動,壓了壓心跳,鄭重叩首:“謝主隆恩。”
秦哲随意擺了擺手,“若無他事,退了。”
用過早膳,秦哲由溫緒伴駕來到太極宮,剛在禦案前坐穩翻開一本牒文,太極宮廣場前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看出窗外,看到一人一馬沖進了承天門,轉眼間馬上那名驿兵就到了近前,唐頌望着階下那匹臀上印“飛”字的快馬,聽到殿中紙張匆忙翻動的聲音,緊跟着是秦哲摔碎茶盅的聲音,“怎會如此!”
八百裡加急的信函來自洛城,洛城王獨孤謀和門下侍中兼尚書左仆射賈旭恒聯名陳奏,從揚州出發的四十八艘漕船在洛城牡丹堰沉船,兩艘擱淺,船上二百萬石漕糧全部遺失。
南方有災,祁懷允觀測到的天象再次應驗了。
唐頌不知這一天她是如何過來的,她神思有些渾噩,聽着殿内秦哲對着一幫中樞大臣咆哮。直到深夜,她才散值下階,最後一階她踩空了,左膝沉重的磕在了地磚上。
她就這樣在地上跪了半晌才緩過神回到芳林門。這是她入長安以來,第一次生出腳下虛浮的感覺。
今夜芳林門上是刑司的花鳥使在值守,鐘黎他們看到她來,對她說了什麼,她看着他們的嘴唇張合,卻什麼都聽不到。
她站在檐下靜靜的守,卻也不知在守什麼。
“司長。”
“司長!”
鐘黎拽着她的袖子把她叫回神,她神色不解,鐘黎看着她的西面,擡起下巴指了指。
唐頌回頭望了過去,一人牽着馬站在不遠處也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目,隻能看清他的身形。天地廣闊無邊,在她眼裡隻是一個人的名字,秦衍。
她向他走去,疼痛牽絆了她的腿腳,不禁往前趨跄,慌忙扶住一旁的廊柱。他看出了她的不便,丢開辔策邁步向她走來。
他伸出一臂把她輕輕推向自己,把她攬入檐下的一處光暈裡,唐頌額頭抵在他的胸前,指尖蜷縮在他的肩梁上,什麼都不說。
“累了麼?”他垂眸問。
她沉默後點頭,“我想回家。”
“好,回家。”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