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把唐頌橫抱起來,她微微搖頭,“我不要這樣。”
秦衍放她雙腳落地,背對着她垂腰,“上來。”
他要背她。
“騎馬。”
“騎馬會颠着。”
唐頌順從俯身,伸手摟住了他的肩頸,把自己還有心中所有的郁結分擔給了他。秦衍直起身向前走,他步子很慢,讓她暫時忘記了痛。
他們分開許久也無陌生的隔閡,他的體溫慢慢滲透進他的四肢,溫暖又洶湧,剔除了她身子裡的僵冷。她袖頭的花鳥安心停靠在了他胸前的馬背上。她自诩有一把硬骨,但是遇到秦衍她就軟了。
他的鬓發被夜色染得更濃,他的氣息使她放松,使她遮起疲倦的眼睫。“秦戎钺,我想你了。”她下颌枕在他的肩頭,凝視他的側臉說。
他的餘光與她的目光交織,“我也想頌頌。”
“有多想?”
“想變成天上的星宿,天天瞧你,夜夜守你。”
唐頌輕聲笑,“秦戎钺,你何時變詩人了?”
“因為你是唐頌。”
唐頌吻他的颌線:“做日頭吧秦戎钺,星宿太寂寞了。”
“好。”
夜裡的街巷深靜,那雙足靴踩穩穩踏在地面上磋磨出很有節律的聲響。秦衍在唐頌眼裡是個剛烈猛進的人,但是栖居在他的背上,過耳的風都沒了初夏時節的黏膩,靜靜的,涼涼的,輕輕拂着她的鬓發。
“頌頌。”
“嗯。”
“我想把王府賣了。”
“為什麼?”
“延壽府的地方就夠我們住了。”這是秦衍的理由。
“那是殿下的王府,殿下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唐頌喃喃:“但是殿下那座望蟾閣很漂亮,換我,會有些舍不得。”
秦衍不以為然,“月亮在我身上背着,我時刻都能望見。”
唐頌忍不住笑起來,緊緊摟住他的脖頸,“殿下嘴真甜。”
“這半年,大秦的馬場我基本都走了一遍。”
“所以呢?”
“所以下半年我會把重心放在八牧田上,八牧田所在的四州距離京城都不遠,加快腳程兩天就能打個來回,有更多的時間陪你。”秦衍道。
“若是如此,殿下會很累。”
“無妨。”
從大明宮至坊間,這段路走的歲月悠長。回到延壽坊,秦衍把唐頌安置在床榻上,他蹲跪在她腳邊脫掉了她的官靴,唐頌這才察覺出了痛,很痛,痛得她齒隙裡滲出涼風。
唐頌左膝紅腫,腳踝處像年輕的樹身上生了病變,附着着一大顆瘤,她不僅嗑傷了膝蓋還扭傷了腳。秦衍取了金瘡藥給她上藥,“明天告假,養好傷再去當差。”
他掌心常年拉弓提刀駕馬養出的繭很厚,握在她的肌膚上有清晰強烈的觸感。唐頌的手上也有厚繭,兩個紋理粗糙的人,在孤獨的世間時遠時近的相伴着。
室内的燈火不算亮,他視線低垂下去有陰影,是一種柔軟的神氣,不見她回應,他擡了眼,是了,還是那個風骨冷峭的人。
“頌頌,答應我。”
“好。”她眼中有霧。
一個人的野心越是赤誠,世間回饋給她的惡意就會越深重。
他半跪着擁她入懷,她眉眼紮進了他的頸間,說話有些齉鼻,“秦戎钺,夏稅的漕糧沒了。”
“别難過,頌頌,别難過。”秦衍把她抱得更緊,捧在自己的心跳上,“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早晚會付出代價。”
唐州是秦衍巡查馬政時最後到訪的一個地方,唐州在河南道境内,他這樣安排就是為了跟随夏稅的漕運路線,暗中确保漕糧的運輸。在唐州他收到了唐頌的來信,掌握了朝中近期的種種波動,按照預期,漕糧走水路抵達洛城後轉為陸運就很難再生出意外,然而漕船未能行過牡丹堰,二百萬石漕糧在他的視野中下沉,他的肩肘不足以力挽狂瀾。
仿佛又回到了武州一役,沉船的景象和戰場的厮殺一樣慘烈。秦衍在那時想到了唐頌,他的愧疚如同漕船沉沒時從河底翻攪出的混沌泥沙,他甚至不知回京後如何面對她。
她不會因為一次受挫就消沉,一夜之後她會如初如舊,但是他不想她的眼中哪怕有一瞬的暗淡。
夜深時,他看着臂下她的睡顔,疼痛持久存在,他撫不平她曲折的眉,唯有不打擾,讓她在夢中疼些時刻。
死亡和權謀不容他們喘息,催促他們學會拔刀,學會分辨狼煙。所以他們之間的心神相照很熱烈,夜間萬籁俱寂時,也是風月難得惆怅閑适時。
唐頌對于秦衍來說很特别,特别到他面對她時就再難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