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辰時,京兆府訟堂。
唐頌到的早,她倚靠在廊柱上回想最近這兩天各路人員進出太極宮帶來的消息。淮南、江南、河北三道的驿兵陸續入京,呈上的牒文說當地均有降雨,春旱得到了緩解,江、淮兩道觀察使段浔和曹闵直回禀說兩道的春耕灌溉恢複了正常。花鳥司南下選拔學子一事也告一段落。
正想着,獨孤上野入院上了階,“聽說兩道觀察使和你們花鳥司的人要回京了。”
唐頌點頭應是,這兩件事對于她來說都是喜事,江淮農事受到的災害及時止損,那麼今年邊境的軍糧就有了保障。花鳥司南下的事務進展的也很順利,今日是她思緒最放松的一日。
兩人閑聊,何胥腋下夾着卷宗和公文帶着一幫府兵朝他們走來,步入廊間他把它們交給府兵們去陳列布置,給兩人報了時說:“殿下、司長,還有一刻鐘開庭。”
獨孤上野道:“都進去吧,做好判決嫌犯的準備。”
何胥領命後轉身,瞥到京兆府大門處烏泱泱來了一幫人,其他倆人也跟着他看去,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老百姓的樣子,獨孤上野問:“怎麼來了這麼多人?此案牽扯到官衙,并不對外公開審理,何胥,你解釋一下。”
一幫人被門口守衛的府兵們攔住了,唐頌遙望,望見幾張熟悉的面孔,似乎是谷梁進的鄰居,她之前走訪谷家周邊時,與他們有過來往。她問:“是谷家的證人吧?”
何胥道是,他為難的說:“殿下,他們都是證人,證人有入訟堂的權力,咱們又不能攔着。”
獨孤上野哦了聲道:“原來是證人啊。”
人群中走出一人,同府兵們交涉,像是在做解釋。何胥看着他,臉拉了下來,“谷家也是不惜血本了,請了這人。”
唐頌看着那人問:“這人怎麼了?”
何胥看向獨孤上野道:“是位訟師,很難纏。”
獨孤上野贊同他說:“之前因為其他案子這位也算是京兆府的常客了,是很難纏。”
再看衙門口,府兵們已經放行了,三四十個人擎傘而來,那陣仗有些唬人。唐頌問:“谷家請的這位訟師是誰?”
何胥回道:“卓弈,最近在京城有些名氣。”
三人一同往訟堂内走,何胥走的快,其他兩人落在他身後互視了一眼,獨孤上野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有些好奇唐司長的人脈了。”
唐頌笑道:“都是普羅大衆,殿下别把卑職看得過于高深了。”
辰時一刻,京兆府準時開庭,宣判谷梁進收買、洩露司天台天象一案的審理結果。法曹參軍事何胥居于上首主持宣判,京兆尹獨孤上野、花鳥司司長唐頌居于左列作為辦案方出席,谷梁進的妻母和聘請的訟師卓弈居于右列等候宣判。由于訟堂内地方有限,谷家尋找的證人隻能在候在門外,他們嚴嚴實實堵在門口向内張望着。
唐頌看向她對首的一人,她原本以為卓弈該是個成熟穩重的中年人,沒想到對方看起來很年輕,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男子,他側身而坐,一臂搭在桌邊,食指在桌面上頻頻的點,姿态輕松随意。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打量,他指尖頓住,偏臉向她看了過來,兩人對視的一瞬,他面上已滿是笑意,一雙眉峰低垂,曲頸以表禮節。此人長了一副讨喜的模樣,樣态精明體面,未聽他言,也知他絕不會是個口舌笨拙之人。
唐頌微微颔首,這是兩人初次會面時的一場交涉。卓弈又看向獨孤上野,唇邊的笑意更深更熟絡,獨孤上野同樣颔首,對他的到場表示出一定禮節。
案件本身不需要過多的前奏,各方人馬就坐後,何胥清了清嗓子道:“肅靜。宣嫌犯谷梁進出庭。”
谷梁進手腳穿戴鐐铐被兩名府兵押送入堂,他迫不及待的向自己的妻母看去,谷母老淚縱橫,劉湘如提起帕子拭了淚,緊咬嘴唇,面色倔強的看着他。
待他行至前方,何胥拍闆道:“此案由本官宣布判決結果。經京兆府、花鳥司審理查明,谷梁進于三月二十八,四月初七兩次教唆司天台天文博士洩露天象,所洩天象系朝廷機密。在四月七日晚京兆府緝捕過程中,谷梁進有逃跑行為,事後據本人供述,該行為可判定為畏罪潛逃,之後谷梁進在平康坊梁山街附近持刀拒捕……”
“……綜上所述,京兆府依照大秦律法有關規定,分别以盜賣皇庭機密判處罪犯谷梁進有期徒刑三十年,教唆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畏罪潛逃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持刀拒捕罪判處死刑。數罪并罰,最終判處罪犯谷梁進為死刑。”
何胥将宣判文書宣讀完畢,最後問道:“堂下可有異議?”
此時,門外的百姓們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訟堂右側一人起身,行至谷梁進身邊道:“回大人,草民有異議。”
此人正是卓弈,谷家聘用訟師,就是為了跟京兆府斡旋,所以卓弈提出異議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何胥不覺意外,問道:“堂下何人?”
何胥跟卓弈不止一次交手,不用問也知對方是誰,但按照判案的章程,何胥強忍不耐,必須得問。卓弈躬身行禮說:“回大人,草民卓弈,是受谷梁進之妻劉湘如所托,代理谷梁進一案的訟師。”
等他自報家門後,何胥才能往下走流程,“此案卓訟師有何異議?盡量說得具體一些。”
“回大人,”卓弈得到準許後發言:“谷家對谷梁進惡意收買、洩露皇庭機密、教唆、畏罪潛逃三項罪名無異議,但對“持刀拒捕”該項罪名有異議。”
他提出的異議很具體,直接針對的是死刑這項罪名,卓弈今日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給谷梁進洗脫死罪。何胥看向下首,獨孤上野伸手舉了杯盅喝茶,沒有承接他的注視,何胥等了又等,然而獨孤上野像是品起茶來了,根本不理會他。
等不到上級的示意,等來了卓弈的提醒:“大人?”何胥隻得看向他道:“人證物證足以認定罪犯谷梁進持刀拒捕的罪名成立,況且其本人的口供也可佐證事實。”
“請問,”卓弈問:“大人提到的人證和物證分别是?”
何胥又看向獨孤上野的方向道:“四月初七當晚,緝捕谷梁進的人員為京兆尹獨孤上野、花鳥司司長唐頌,本官以及其他京府官員。”說完他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一把匕首道:“這是物證。”
卓弈上前一步,問道:“草民可否查看物證?”
何胥道:“可以,不過要當心。”
卓弈行了一禮,走到桌案邊,桌上的匕首擺放在一塊布上,他用布襯着小心翼翼托起了刀,隔遠展示給門外的百姓們看,然後又問谷梁進,“這是你當時所用的刀具?”
谷梁進承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