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來……來人……”
偌大的紫檀镂雕通頂龍榻中幽幽地傳來細微叫喊。
往日裡,天子禦言一呼百應。
而如今,蕭瑟而陰冷的廊檐下,守着一長隊的宮婢,卻是無一人上前。
病榻上的景帝沒人幫忙,連翻身都做不到,蒼白松垮的皮膚和被褥粘連,彌漫腐肉的惡臭。
顔無恒攏着手,波瀾不驚地注視着淌着膿水的褥面,居然未露出一絲嫌棄的神情。
他移開視線,太子殿下在身邊默然肅立,弁服上金線密織的四爪蟒熠熠生輝。
“聖上的病怕是難好了,不過禦醫說雖不能讓聖上恢複從前康健,倒也能用藥維持現狀。”
梁承基緊握着拳頭,望着景帝的目光流露出擔憂 、懼怕、心疼的複雜情緒,聽到顔無恒的話,目光躲閃了一瞬,低喃道:“能保住父皇的命便好。”
“綴月宮的人我都叫人嚴加看管起來,必不會讓旁人得知那事。”顔無恒慢悠悠地挑起床帳,将景帝半阖目的臉完整露了出來,“隻是聖上是親眼目睹了那一幕,若是禦醫妙手回春,讓聖上醒轉過來,隻怕到時會血流成河呀……”
梁承基的臉上迅速掠過驚顫、恐慌的神色,隻是到底還不能下定決心。
案上火燭燃到盡頭,蠟油堆疊如山。
顔無恒漫不經心地單手撐着桌面,另一隻手則忽然掐滅了那豆大的火苗。
屋内頓時陷入了昏暗。
梁承基不适地眨了眨眼,回過頭,恰趕上顔無恒換了一根嶄新的火燭。
眸底倒映着那竄高的火焰,冉冉升起的青煙,以及被随手丢棄的殘燭。
“父皇病重,若要危及性命,也是常理之中。”梁承基别開了眼,苦澀而疲倦地輕聲道。
顔無恒扶着火燭的細白手指緩緩松開,繼而綻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顔,“若殿下不嫌奴才愚鈍,奴才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梁承基閉眸點頭,不忍再看榻上枯槁的病體,拔腿向外走去。
顔無恒卻忽然出聲叫住了他,“殿下,不知那阮貴人如何處置才好?”
梁承基臉色怪異地躊躇片刻,幹澀道:“就先暫時看押起來,左右她也興不出什麼風浪來。”
果然是個優柔寡斷的,難成大事。
顔無恒在背後嘲諷一笑,卻也應了下來。
綴月宮前一派凄涼,落葉無人打掃,在風中打着旋亂飄。
幾個把守宮門的侍衛佩刀而立,皆神情肅穆,眼珠不錯地看着大道。
阮甯蕙獨自坐在寝宮内的美人榻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撫摸着毯子上的流蘇。
燦烈耀目的日光傾瀉而入,照着博古架上各色珍寶,真真華光溢彩,美不勝收。
屋門忽被人敲了三下,阮甯蕙恍若未聞,依舊看着那些她竭盡全力換來的奢華器物。
她知道,無論她是否有回應,外面的人都會按自己心意行事。
果然,雖無人回應,那殿門依然被推開了一條細縫。
一名眼生的小太監緩步而入,自懷中掏出一隻細頸長瓶,恭恭敬敬地雙手呈遞到阮甯蕙面前。
阮甯蕙繃緊了神經,按在引枕上的手掌輕顫,“是……是聖上醒了?!”
小太監擡眼,看到阮甯蕙眼底大片的烏青,竟是重重脂粉都壓不住,如實回道:“聖上如今還昏迷未醒。”
阮甯蕙挺直了腰背,捋了發絲冷笑道:“是顔無恒叫你來的。”
語氣甚是笃定,已料準了落井下石的是誰。
而小太監卻再次否認道:“并非是督主的意思。”
阮甯蕙擡起的手僵在面上,待忽然想通透了,漸漸透出些咬牙切齒的決絕,那幾日裡撐在胸膛裡的一口氣忽然洩了,輕輕低喃道:“殿下……殿下怎會如此?”
梁承基明明承諾過,待到東窗事發那日務必會保全自己。
小太監依然保持着姿勢,低聲道:“到時辰了,請貴人服藥,事成後,貴人的家人皆會得到妥善照料,請貴人盡管放心去。”
“不成!你去叫殿下來,若沒殿下親口下令,我絕不會服藥!”阮甯蕙面上白了又白,雙手撐着榻面向後瑟縮着。
“那奴才多有得罪了!”小太監撸起袖子,伸手掰住她的臉,就要将藥強行灌下去。
就在阮甯蕙舌尖觸碰到熱辣腥臭的藥液時,小太監忽然頓住了動作,被阮甯蕙反手一推,沒吭聲,直接趴在了地上,露出背心的羽箭。
顔無恒按下侍衛執弓的手臂,向内走入。
阮甯蕙驚魂未定地盯着地上的屍體,胸前劇烈起伏,猛地擡頭道:“是你!是你在挑撥離間!”
顔無恒狀似無辜地甩手道:“我隻是正巧遇見了這一遭,阮貴人可不要亂潑髒水。”
卻見阮甯蕙呼吸愈發急促,投射而來的眸光恨意滔天,顯是不信的。
顔無恒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現在便走,貴人隻管瞧着會不會還有不速之客造訪這綴月宮。”
說完,他毫不遲疑地擡腳便走。
身後忽傳來下榻急奔的聲響,下一瞬,顔無恒的右腿被人拖住了。
凝脂珠白的手攀着他,逐漸向上,最終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這是最後一株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