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青記挂着燕洄的反複囑托,暗暗在心中給自己打了一口氣,低着頭盡量自然道:“回爺的話,咱們院裡膳房的主事告假回了老家,要二三十日才能回來,今日的膳食都是柳媽親手操刀做的。”
梨青生性單純魯直,這謊話要她舌頭不打彎地說出來已是極難的了,若要再錦上添花就萬萬不成了,感受到沈星溯的目光直視,她雙手狠攥着手帕用力,悄悄抹去了一手心的熱汗。
沈星溯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撥弄着玉碟中的菜,“是嗎?”
梨青還是年紀小撐不住事,方才強裝的那口氣頓時洩了,撲通跪在地上,瑟縮道:“這菜确實是柳媽親手做的,若爺不信的話……”
正巧菊落剛洗過臉,甩着手上的水珠撩簾進屋,聽到梨青被問話,登時眉梢一喜,張口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可是今日的膳食有了問題,定是柳媽那個老奴倚老賣老不好好用心做菜,打量着糊弄二爺呢!”
沈星溯伸手攔住欲撤菜的菊落,定定地瞧着梨青道:“是不是柳媽做的膳食我還不知嗎?你這丫頭何時學會空口白牙地扯謊?”
菊落眼珠一轉,忽然想到自己下午與柳媽起争執時,柳媽癱坐在地上,手腕撐地時發出了一聲骨節錯位的頓挫之聲,依她的傷勢是做不了飯的。
菊落頓時好似抓住了兩人的把柄,隐去自己與柳媽的争吵不提,添油加醋地将柳媽受傷無法下廚,梨青給柳媽打掩護的事禀告給沈星溯。
此言一出,梨青瞬間頹然,轉而想到今日這菜式瞧起來應該是沒出差錯的,難不成是味道上相差太大,便伏地求情道:“二爺恕罪,柳媽手臂受傷無法下廚,是燕洄姐姐唯恐耽擱了二爺用膳的時辰,便張羅着做了這一桌的菜,還請二爺念在燕洄姐姐一片誠心的份上,千萬不要責罰她。”
“是她?”沈星溯微微詫異,捏着竹筷的指節泛了白,沉吟片刻吩咐道:“讓她過來見我。”
菊落一聽這事居然還牽連出了燕洄,忙不疊地自告奮勇道:“我去叫她!”
菊落從兩人左一言右一語中串聯出了心中猜測:看來是柳媽手臂受傷,燕洄這粗野丫頭想趁機在二爺面前露臉,便親自下廚,不曾想二爺對膳食的要求極高,這一下就露了馬腳。
加上方才的事,燕洄這一遭責罰定然是得挨上了。
說罷,菊落不顧梨青的阻攔,一打簾匆匆走了出去。
沈星溯垂眸看着一桌的精緻菜肴,方才菜一入口的驚詫與狂喜仿佛還在腦中回蕩。
自被送回到了沈府,他每日錦衣玉食,期間換了無數的廚子。
可這時隔八年的熟悉味道還是驟然敲醒了他的回憶,讓他甚至懷疑是自己的味蕾有了問題,直到将每樣菜都嘗過一遍,才終于确定這不是幻覺。
跪在下首的梨青忍不住偷偷擡眼看了下主子,卻見沈星溯未再動筷,抱肩斜靠在椅背上,神色不悲不喜,似有罕見的恍然,不由得在心中為即将趕來的燕洄捏了一把汗。
“人帶到啦!”菊落美滋滋地撩開簾子,臉上神情比過年時還喜慶。
燕洄提着裙走入,一打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梨青與她拼命使着眼色,便知這事怕是沒瞞住。
她方才正拿着濕帕子擦拭窗格上的浮灰,被菊落滿眼嘲諷地傳喚進來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沒慌張,攬着裙擺跪在梨青身側,平靜道:“奴婢燕洄給二爺請安。”
沈星溯沉默不語,視線卻定在她身上,像是頭一遭認識她一般在反複審視。
菊落見一向雷厲風行的沈星溯竟沒開口,于是代為問話道:“今日的膳食是不是你擅自做主下廚的?可有主子的首肯?”
燕洄如實道:“并未有主子同意奴婢下廚,一切是奴婢的擅自做主。”
菊落拿捏住了燕洄的錯處自是咬死了不撒嘴,愈發得意道:“你可知尋常二等丫頭是沒資格碰主子入嘴的膳食的?若主子吃壞了身子,你就是死上十回也賠不了,現在你承認了就好,身為下人卻壞了規矩,就按慣例處置吧,二爺,您說呢?”
菊落掩嘴暗笑,扭過臉來看向沈星溯,卻見他好似渾不在意,全然沒聽自己說話,反倒目光灼灼地瞧着燕洄不動。
燕洄怕冷,因方才在室外的關系披了一件梨青贈予的藕荷色綢棉鬥篷,現下伸手除了兜帽,露出瑩潤姣好的瓷白面龐,大病一場後更添了似冰雪堆就的精緻柔弱。
這細膩的肌理和纖弱的腰身無不彰顯着燕洄的年紀尚輕。
沈星溯心中默念着,不對不對,外貌對不上,年歲也對不上,這樣朦胧地看過去,分明沒有半點以往的影子。
他與她朝夕相處了八年,縱是兩人有相隔了八年之久未見也不會有陌生之感,再者說,這八年過去了,她就算是冰肌玉骨的妙齡佳人,到了如今年歲也不會太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