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着沈星溯回府休整的間隙,小厮将燕洄喚醒,瞧她眼下烏青,雙目無神,竟是比睡前還憔悴,心中兀自歎了一口氣。
餘下幾日,沈星溯似乎有别的瑣事纏身,沒再刻意刁難燕洄。
隻是閑暇時間都要将燕洄喚到房中伺候着。
就算是用不到她,也要她木樁似的站在一旁。
午後,天有些陰沉,風席卷着沙塵與碎草蕭蕭吹過,燕洄掩好了窗,再一回頭,隻見沈星溯側身躺在羅漢榻上,臉上蓋着書卷,修長的手垂落着,在打瞌睡。
燕洄心中竊喜,正想趁機溜到外間歇上一會兒。
卻不想人剛邁出門檻,身後的人就悶聲道:“去哪?”
聽聞此聲,燕洄胸中壓迫窒息之感頓時湧起,下意識想逃,卻還是緊緊攥着衣袖,回身走了過去,“二爺有何吩咐?”
沈星溯将書拿開,目光沉沉,瞧她戰戰兢兢地聳起肩膀,便問道:“你似乎很怕我?”
經那夜的牢籠威吓,燕洄再見沈星溯就多了一層懼怕。
直到此刻,燕洄才真正意識到什麼是生殺予奪任由他人的滋味。
從前的被劉管事責罰、被其餘丫鬟為難都是小打小鬧,不足挂齒。
而她成功混入沈星溯别院後就放松了戒備,誤以為萬事皆成了,卻不料沈星溯會因馬房那一事而記恨至今,
為不露出馬腳,燕洄強行壓住心頭恐懼,勉強扯開一抹笑容,卻是笑比哭還難看,“二爺說笑,奴婢隻是擔心自己伺候不周,讓二爺不愉。”
而沈星溯似乎沒那麼輕易被蒙騙,直盯着她不講話,卷起書在手心中輕輕敲着,又突然冒出一句道:“你若後悔跟随我,随時可以離去,我也可以讓劉管事接你完璧歸趙,如何?”
司禮監的手段陰毒狠辣,收買利用這個丫鬟的過程自然不會很美好。
他不關心細節,也不想探究這個丫鬟如何被威逼利誘才做了令人不齒的細作。
他能看出燕洄在他身邊時的強烈的不安與心虛。
如若她懸崖勒馬,趁早離去,或許他能大人有大量,賞她個痛快。
燕洄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來到榻前,眨落眼中清淚,斷斷續續道:“可是奴婢愚鈍遭二爺厭棄,所以二爺才要趕奴婢離開?”
“奴婢在府上已無容身之所,二爺此話就是将奴婢往死路上逼啊!”
小丫鬟倒是對司禮監忠心耿耿,沈星溯最後看她一眼,極為冷淡地坐起。
細密的雨點打濕了地面,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氣味若有若無地散發出來。
門外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長榮在台階前跺掉了鞋底的污泥,小心翼翼地到門口敲了兩下,“二爺,到時辰了,咱們現在過去前廳嗎?”
沈星溯也不再提方才的話茬,隻偏過頭望向窗外,一張側臉俊美如玉,沉聲道:“走吧!”
沈星溯站起,高大的身影立于門前,擋住了光線,屋内更加陰沉沉的,“你不必跟我去。”
這話是說于正擡腳跟上他的燕洄聽的。
燕洄樂得留在此處歇息,不用伺候這尊瘟神,忙不疊地低頭,好不叫沈星溯察覺她嘴邊漾起的笑容。
沈星溯披上雪青外袍,擡手系上袍帶,邁步走入雨簾之中。
長榮眼疾手快,在他頭頂展開一柄油紙傘,遮去細雨。
靴底一擡一放,激起無數水花。
太守府内新進移栽的粉色繡球花開得密密匝匝,争先簇擁着。
卻是随着雨勢疾驟,細碎花瓣掉落一地。
袍角飄過,蕩起落花無數。
沈星溯無心欣賞眼前美景,走到前廳時已聽到内裡幽幽傳來的絲竹之聲。
劉太守人長得瘦瘦高高的,又尖嘴嘬腮,守在門口咧着嘴讨好大笑的樣子活脫脫一隻長須老鼠。
沈星溯目不斜視地經過他,全然當他這個人不存在。
劉太守自會為自己圓場,搓了搓手跟在後面,笑道:“這幾日招待不周,怠慢了您,小的應當自罰。”
說着他輕輕往臉上抽了兩個巴掌,又道:“咱們本是遠族旁支,我原先說您有事隻管招呼我,不必客氣,還是生疏了。”
劉太守繞來繞去,還是說到了正題:“劉管事這個人太過蠢笨,居然用馬房的丫鬟來敷衍您。我府内新進來了幾名舞妓,都堪稱絕色又當值妙齡,未曾開過苞,回頭我叫人給您送去,必不叫大太太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