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收拾利落後就匆匆往正房趕去,路過雕花窗跟前時,聽到紙張細響,側目向内望去。
隻見沈星溯沉眉斂目坐在書案前,一手攏袖,一手提筆在紙上細細描畫着,神情極為認真。
下一瞬,他手中動作一頓,眉尖微蹙。
燕洄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偷窺,心神忐忑地等待責罵。
直過了半晌都沒其餘動靜。
燕洄壯着膽子再次看去,發現沈星溯仍是盯着面前的畫紙,懸筆猶豫不決,潋滟的眼眸中多了層薄薄的霧氣,竟有恍惚追憶之态。
燕洄不敢再看,放輕了腳步進房,看到外間還候着三四名眼生的小厮。
内間傳來撂筆的一聲脆響,小厮們井然有序地魚貫而入,有端着銀盆清水,有奉上絲綢寝衣,還有為沈星溯寬衣的。
燕洄調轉視線,面沖外,耳邊是窸窸窣窣的換衣動靜,眼睛盯着濃重夜空中的繁星彎月,困意未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過了片刻,小厮們放輕動作端着雜物又整齊地走了出來,路過燕洄身邊時壓低嗓音道:“二爺已經歇下了,你進去候着,要是二爺有吩咐也方便伺候。”
燕洄點頭,撥開簾子入内,案上瑩瑩燭火,供視物明晰,又不刺眼。
她有意向書案投去一瞥,原先的畫紙已被疊放整齊,隻剩空闊的桌面。
床前冷碧色的帷幔輕紗緊緊掩着,床上之人安靜躺着,唯有淺淡而規律的呼吸聲。
燕洄站在離床三米遠的位置,任勞任怨地聽候差遣。
隻是屋内暖意騰騰,燭光又稍顯黯淡,燕洄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發起呆來。
直到視線裡的屏風晃作了兩座。
燕洄頓感不妙,揉了揉眼睛又撐了一炷香的功夫,實在困頓不堪,悄悄觑着床榻上那尊佛似乎睡深了,便嘗試着坐到圓凳上解乏。
燕洄原想着坐過半個時辰再起身,胳膊支在桌子上坐得直直的。
竟是連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
燕洄驟然驚醒時,案上的燈幽幽縷縷地升起一陣青煙,似乎剛熄。
窗外朗月清明,光線柔和,照在半敞着的惟帳那直直站立的人身前。
燕洄吓了一跳,正與沈星溯愠怒的雙眸對上。
沈星溯嘴唇輕抿,眉眼間三分清明不見睡意,周身那股不虞之意隔了三米外尤叫人膽寒。
燕洄連忙起身,慌亂中險些被凳腿勾着跌了一跤,還未站穩就道:“二爺可是睡得口渴了,奴婢這就端茶來。”
“睡?”沈星溯扯開惟帳,瞧見燕洄白皙的臉頰上烙着兩條紅痕,似乎是伏案而睡時被衣袖上的褶皺印上去的,他怒極反笑道:“自古至今我是頭一遭聽聞有偷懶的丫鬟鼾聲如雷,将熟睡的主子吵醒的。”
冷不丁聽對方诘問,燕洄兀自發蒙的頭腦瞬間被吓得清醒,怔了兩息忙不疊跪在地上告饒道:“奴婢快十個時辰未曾合眼休息,實在困乏,不是有意偷懶,還望二爺繞過奴婢這一回。”
“哦?”沈星溯趿拉着鞋履,眉頭舒展,微微一笑道:“你這是埋怨我這個做主子的不體恤下人咯?”
“奴婢不敢!”燕洄将頭伏得更低,細瘦的腰身弱風扶柳般輕輕顫抖。
沒有纰漏時沈星溯還在找茬來為難她。
如今把柄落到對方手中,還不知要如何被罰。
沈星溯眯起眼睛,嗓音柔和,卻隐隐帶着詭谲:“我也不是嚴苛的人,既然困了為何不早說?這樣吧,你就睡在這裡。”
不等燕洄拒絕,沈星溯朝外喝令:“來人!”
長榮率先推門而入,垂着手上前将幾盞燈點亮了。
沈星溯低頭輕聲吩咐了兩聲,長榮微微一怔,被沈星溯暗沉的視線一盯,頭上落了些汗來,連連點頭,小跑出屋。
燕洄注視着沈星溯的一舉一動,胸膛裡的一顆心被吊線懸挂在空中,要掉不掉的,嘴唇都有些發白。
沈星溯漫不經心地經過燕洄面前,用手指推開兩扇房門,
四名小厮各抱着底座一角,将一頂格外龐大的八角籠子擡了進來。
籠子由黝黑實木光澤的材質鑄成,燭台粗細的木條包裹結實。
沈星溯拉開籠門,含笑看向燕洄,“就在這裡睡吧。”
燕洄當即變了顔色,匍匐在沈星溯的面前,又驚又怒道:“這使不得啊!這分明是關押犯人的牢籠,奴婢既沒有觸犯律法,怎能與犯人一視同仁?”
小丫鬟居然也會有自尊?
方才還做小伏低地與他求饒,這會兒就變着法地聲讨他的不公。
這副模樣倒有幾分不卑不亢。
沈星溯眸光更深,指尖不耐地在籠門上點了兩下,
燕洄放低了姿态,懇求道:“二爺您如何懲罰奴婢都好,這牢籠輕易開不得玩笑呐。”
燕洄鐵了心不想入内。
任他作威作福的權門公子反複磋磨,她一一忍了。
可這徹底放棄身而為人的尊嚴之事萬萬不能妥協。
這牢籠她不能入。
若入了,後面不知還有什麼招式都會使在自己身上。
長榮見燕洄吃錯了藥般居然與沈星溯僵持不下,不由得拂了兩把汗水。
“大花!”
沈星溯厲聲呼喝。
燕洄的呼吸在這刹那不禁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