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榮跟随沈星溯多年,對他的脾性了若指掌。
當燕洄一踏入廂房内,周遭溫度驟降,緊張又詭谲的氛圍籠罩了四周。
而後,沈星溯更是似笑非笑地給了燕洄一個下馬威。
機敏如長榮,立時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心下有了三分推斷。
再面對燕洄時就沒了好顔色,冷冰冰地吆喝道:“甭發呆了,跟着我來吧!”
燕洄忙應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長榮随手扯過旁邊的小厮,讓其收拾了些雜物裹到包袱裡,再将包袱扔給了燕洄。
燕洄雙手環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幾下觸摸到其中似乎是些日常的用品,不待分辨清楚,就見長榮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陰面次間前。
環顧四周,緊緊關閉的房門與窗柩上皆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進去吧。”長榮撣了撣袖子随口道。
燕洄将沉甸甸的包袱放在腳底,雙手推開了門,猛地被席卷而來的灰塵嗆得喘咳不止,待平靜了氣息才發覺内裡黑漆漆的不透一絲光,空氣更是凝滞悶熱。
便是養馬的畜生棚都得滿足透氣透光幹燥這三個條件。
這陰森森的廢屋如何住人?
饒是燕洄早有準備,想到他們主仆會有意為難,安排個簡陋的住處。
卻沒成想,沈星溯待她竟是連牲畜也不如。
不過她如今卻是順利地混入了沈星溯的别院。
萬般苦難也算是她親手求來的。
自怨自艾也無用。
燕洄讨來一支火燭踏入小屋,站定後擡眼觀望着,第一件事便是将沉朽的窗推開了,借着透進來的幾道光勉強視物,隻見桌椅床榻上無不蒙着濃霧似的厚灰,心中更是苦笑連連。
長榮事不關己地站在門口,瞧燕洄面色倒是沉靜,不悲不喜的,竟沒像他預料中的那般大哭大鬧。
過了會兒,燕洄也隻是拘謹地向他詢問了水井的方位,又讨要了些灑掃用具。
看這架勢,這渾身心眼的小丫鬟竟是認清了現實,打算自己清理了。
長榮大方地滿足了她的要求,而後小跑着往回趕去,鑽進正房撥開珠簾,見沈星溯席地而坐,正與大花一同嬉鬧,顯然心情不錯。
“她可有抱怨不滿?”聽到腳步聲,沈星溯頭也未擡地問道。
長榮如實道:“人是領到了,并未哭鬧抗拒,隻跟奴才讨了灑掃的工具,看樣子是認下了。”
沈星溯冷哼,右手擱在大花毛茸茸的頭頂上摩挲着。
猛獸貓咪似的地眯着眼,喉間咕噜噜低鳴。
沈星溯收回了手,大花不解地仰面看他,“你着人時刻盯着她,她每日做了何事,又與何人有所接觸,一絲瑣碎細節都不能放過。”
長榮一怔,實在不知一名平凡的丫鬟為何引起這麼大的注意,微微擡眼偷觑着沈星溯神情冷肅,不似玩笑,便立即低頭稱是。
徹查太守府丫鬟的身世,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沒過幾日,長榮便回來複命。
他将燕洄的家境來曆扒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燕洄的父母均是太守府上的死契奴才,燕父半年前在府上伺候時不慎将腿摔斷了,燕母告假回去看護。
他們家中突逢變故,又沒有其餘進賬,銀錢緊缺,燕父就幹脆将自己的獨女燕洄舉薦到府上來做了婢女。
燕洄入府後,因沒有額外銀兩孝敬劉管事,便被安排到了馬房中做苦工。
她也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每日勤于做工,也無偷懶耍滑,按理來說,照她姿色,被扶到前院做些露臉的活計也隻是時間問題。
沈星溯聽了半晌,挑了長眉道:“原來是個家世清白的?難為他們這麼悉心找來的人,那我得多多照拂一番。”
長榮還以為沈星溯是在諷刺劉管事,鄙夷他為加官進祿而前來獻美的醜行,于是呵呵陪着笑道:“劉管事瞧着挺精明的人,也是急于表現了才聽信這小丫鬟的讒言,誤以為主子對她有意。不過,奴才愚鈍,依主子的意思,下一步是?”
這些時日沈星溯被迫歇在太守府内,這裡不比京城内的新鮮玩意兒多,且他在老家時振臂一呼,動辄幾十上百的富家公子簇擁來殷勤讨好,陪他四處遊玩作樂,哪像如今?這般枯燥無趣。
沈星溯走到羅漢榻上,側倚着石青色引枕,手撐住下巴,另一手探前摸了摸站架上的獵隼,心中想到了解乏的法子,含着壞笑道:“那丫鬟來了幾日,規矩教得差不多了吧?将人傳進來伺候着。”
長榮随即出去傳話。
過了會兒,沈星溯喂飽了獵隼,一扭臉,瞧見紅漆條案旁候着個清麗的身影,那人下半張臉掩了一塊薄紗,僅露了一雙星眸,挨着那隻細口梨形的松綠花瓶,倒是相得益彰。
沈星溯方才專心在獵隼身上,一時片刻沒注意她是何時進來的,隻是見她這麼呆愣愣的樣子,還當是嬷嬷沒教導好,正想出聲呵斥,卻不想燕洄低斂着眉眼,放輕步子走了過來,又在他面前半跪着,用一方濕熱的帕子握住了他的手。
方才沈星溯喂食獵隼,手上難免沾了些污漬,燕洄心細,提前投洗好了帕子,等待給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