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當沈星溯是個面團揉的,沒脾氣的不成?
長榮領了命,順着沈星溯的意道:“主子英明,這樣的丫鬟就得重罰,才能以儆效尤。小的前兒夜裡在丁公公屋頭前的走廊見她鬼鬼祟祟的,猜測她也是個不安分的,定是想巴結丁公公不成被轟了出來。”
“等等!”沈星溯擡起頭,眼鋒淩厲,“你說她曾出沒在丁公公的住所附近?”
長榮把頭一點,“是,當時走廊裡黑漆漆的,她竟也不點燈,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是做賊心虛,若不是被小的撞到了一處,還以為是見鬼了。”
沈星溯擰了眉,細細想來,越發覺得不對。
難怪初次見這丫鬟還一副凜然不可受辱的風骨傲氣。
後來對方知曉了自己身份又做小伏低的,削尖了腦袋也要近自己的身。
她這兩次從大花嘴中逃生都危急得很,若不是恰逢自己不想在母親那裡落了口舌,早讓她做了大花的盤中餐。
尋常女子經此險象環生,早已對他退避三舍。
而她卻越挫越勇,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
原來是跟司禮監的丁公公有了勾當。
司禮監的人奸詐陰毒,又仰仗着聖上的寵信妄議朝政,胡作非為。
當今太子對其早已無法容忍,幾次交鋒,也沒讓司禮監的人讨了好去。
而沈家又是太子的擁趸。
司禮監的閹黨們一向與沈家不和。
這擺明了是想利用這個婢女接近他來滲入到沈家。
思及此,沈星溯面上一沉,竟閃現了幾分殺伐之氣。
“你先等等!”沈星溯忽然一伸手攔住欲出去回話的長榮,“那劉管事既然有這份苦心,小丫鬟又生死相随,我也隻好卻之不恭了,你去将人帶進來。”
長榮吃了一驚,遲疑道:“主子,那丫鬟還罰不罰了?”
沈星溯含笑反問:“罰什麼?給我囫囵帶進來,萬萬不可傷到一分。至于劉管事,你隻跟他說人我收下了,讓他先回去就是。”
長榮擡眼瞅着他雖滿面笑容,可這笑裡怎麼透着森然的冷意,于是不敢再置喙沈星溯的決定,垂手退下。
不多時,燕洄獨自跟着長榮過了幾道門來到東廂房的門前候着,等長榮進去禀報了一聲,才垂首碎步走了進去。
燕洄的目光十分規矩地盯着自己的鞋面,慢慢地踏過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齊整又柔軟的羊絨青蓮圖樣地毯,踩上去如堕雲裡,極為舒适。
廂房裡屋不知燃的什麼,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燕洄擡眼悄悄打量四周,沒瞧見香爐,卻在博古書架旁的簾子上發現墜着一隻镂空的銀熏球,約莫裝滿了各色幹花香料,暗香襲來,不似燃香刺鼻。
燕洄心中啧啧稱歎,感慨沈家權貴,太守為了巴結他們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燕洄的目光飄到博古架對面的一張紅木藤面羅漢榻上,卻正好與坐在上面的沈星溯對視。
沈星溯穿着鴉青的長衫,斜倚炕桌,手指在桌面上漫不經心地敲了幾下,目光探究。
在這樣的審視下,燕洄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急忙收回視線,恭敬地與他行了個禮。
對方良久沒給予回應,燕洄也不敢擅自起身,扶膝半跪的姿勢十分辛苦,最後實在沒撐住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星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看她動作慌亂地撫平裙角又重新站起,這才開口道:“長榮說你對我一片忠心,要誓死跟随,此話可有假?”
燕洄聽罷立即跪在他面前,虔誠地磕了一個頭道:“奴婢那日沖撞了二爺,心中愧疚難當,雖然二爺寬宏大量不予追究,奴婢卻也每日每夜地輾轉反側,但願此生能陪在二爺身邊做一個末等丫鬟,來世當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二爺才好。”
話語熾烈,端的真情流露。
沈星溯卻冷哼一聲,用靴尖挑起燕洄的下巴,毫不客氣地點評道:“可我實在厭惡你這張臉,每每看到都想起你逾規越矩的那一天,這怎麼可好?”
沈星溯穿着一雙簇新的白底皂靴,幹幹淨淨的沒有一絲灰塵。
可就算再潔淨,被人用鞋尖抵住咽喉的滋味也屈辱得緊。
燕洄藏在袖筒裡的手指蜷曲攥緊,面上堆笑道:“二爺若實在不想看見奴婢這張臉,那奴婢便遮住臉伺候。”
沈星溯鞋尖下移,将她輕輕蹬開,一揮袍角從她身邊走過,滿不在乎地留下一句道:“那就這樣吧,長榮,你負責教她規矩,調教好了再帶來我面前。”
長榮立即稱是。
燕洄待他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才撐着地慢慢站起,用手揉了揉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