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撐刀穩住身體。她緩緩擡起頭,看着宴知洲走過來,聲音嘶啞,語氣卻鎮靜如常,就像她多年來同世子彙報情況時一樣:“他們要過來了。”
他們要過來了。
人群的聲音從外面逐漸轉到了樓内,有人誤闖進了被重物擋死的房間,徒勞絕望地捶打着房門;還有些住客則待在邊緣的暗處抱團取暖,等着這最後一場血腥風波過去;但更多的人都擠在了大堂裡,那些守衛和訓練者在拼殺時不會像那幫住客一樣大聲咒罵,刀鋒劃擦的铮響代替了喊聲,在空蕩昏暗的客棧中回蕩,宛如襲掃而來的黑霧。
“……做得好。無論是哪一次,你的能力都沒有讓我失望過。雖然這次你的目标是我。”
宴知洲近乎是鼓勵地說道,就像多年以來他們之間無數次的對話一樣。葉星看着他蹲下來,黑色的衣擺墜進血裡。她隐約能聞到一股腥甜的血味,不知道是自己鼻腔裡散出的,還是屋子裡本有的味道。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盡量去平複喘息,随後見他從狐裘内袋裡取出兩本巴掌大小的書卷,“你想要的機會,就是這個?”
葉星看着那破舊的手劄,暗淡的血迹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層層蝕刻在泛黃的封皮上,形成一道道如同枯樹般交織纏雜的紋壑。因為經常翻動的原因,邊緣已經出現了嚴重的磨損。
“……天啊。”葉星看着視線裡的血手緩緩伸向手劄,指尖輕輕觸摸着手劄,“這上面得灑着多少人的血?”
葉星沒有說話。
宴知洲從訓練者腰側抽出火折子,那一小撮微弱的火光在兩人的眼底輕輕躍動,緊接着,那火光逐漸明亮,如同藤蔓般迅速攀上手劄。葉星當即伸手,卻被旁邊的訓練者劃傷了手腕,她隻能眼睜睜看着那破損的外皮開始蜷曲,被火苗吞噬。火焰仍在迅速攀沿,殘餘的灰燼掉落在兩人之間。
她捂着手腕,看向宴知洲。
“這麼多年過去了,烏洛部的這些古文和族史早就記在我的腦袋裡了。那些烏洛部零散的後人,恐怕也不會比我更了解那個已經沒落的部族了吧。”宴知洲将那兩本燃燒過半的手劄放到旁邊碎了一半的瓷瓶裡,緩緩地說:“就算我放棄這些手劄,一樣能操控狼群。”
“世子不需要這些東西。”葉星輕聲說,“但需要我。”
宴知洲說:“我想要離開這裡。”
葉星目光移向他身後的房門,“所以,世子想要讓龍潭镖局繼續為世子效命,幫世子擋住剩下那些想要反抗世子的人。”
“如今手劄已經不存在了,你們就算拿到了秘寶,也未必能順利操控狼群。”宴知洲坦然道:“你的後路已經沒了,葉星。你不是也想離開這裡嗎?時至于此,我是唯一能讓你做到這點的人。”
葉星看着那白瓷瓶裡燃燒的手劄。
“等一切都結束後,我會離開這裡。”
宴知洲站起身。外面的塵霧不知不覺已經漸漸消散,淡冷的光宛如日出般在屋中慢慢落進一束模糊的光柱。他望着那在光柱中漂浮的微塵,說: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留在這裡,等着我走後再做打算。我帶着狼群,有其他事情要做,沒有時間耽擱,自然也沒有餘力去解決你和龍潭镖局那幾個人……”他低眸看着葉星,頓了頓,平和地說:“更何況,我并沒有殺了你的打算。”
葉星低垂着眼,盡量放緩呼吸。樓下住客紛亂的喊殺聲正逐漸向上蔓延,他們開始挨個房間去找自己失散的同伴。一片混雜的悶響裡,她隐約能聽見靴底踩壓地闆時發出的聲音,那是與之格格不入的輕緩、安定,就像是在毫無任何危險的淺灘邊漫步,隻不過彙聚在腳邊的水變成了粘稠的血污。
“到那個時候,你所知道的那些真相和秘密,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宴知洲說,“你可以在我們徹底離開後再走,去偏遠的小鎮,又或是去到别國安居,都随你。”
“但世子不會就這樣放屬下離開去報信吧?”葉星平靜地說:“在屬下離開這間屋子前,世子應該打算砍下屬下一條胳膊,又或是截去五指,讓屬下就算到時反悔,也沒辦法再拿刀做些什麼。”
“我可以做這些。”宴知洲沒有否認,他輕輕撚過指腹的血迹,說:“有很多藥可以吊着你的性命,讓你走出這裡,向沈之明他們下命令,但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去提刀殺人。手劄已經被毀,你為了活下去,别無選擇。而等這一切結束後,你有可能會因為傷勢過重,傷口感染,導緻走出客棧沒有幾步,就倒在那片大漠裡。”
葉星擡起眼,“和幾十年前烏洛部的那些人一樣。”
宴知洲回以溫和的笑,“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