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是不會這麼做的。”
沉洛單膝蹲在葉星旁邊,低頭看着瓷瓶裡逐漸化為灰燼的手劄,說:“你和世子都已經互相攤牌了,你坦白說出了自己有背叛之意,世子也無意再遮掩需要你的事實,所以才會燒了這兩本手劄,斷了你的後路,讓你不得不繼續效忠于世子……關鍵在于,世子需要你。”
她轉過頭,看着葉星,聳了聳肩,說:“你已經有了背叛的意圖。如今主樓雖被炸毀,但剩下那些還活着的人還‘陰魂不散’地聚在這裡,他們像漩渦一樣混亂難測,而其中對世子威脅最大的一方變成了龍潭镖局。世子在這種不了解外部的處境下,絕不可能讓你離開。萬一你死在那場混亂裡該怎麼辦?又或者,萬一你又做出了什麼出人意料的威脅該怎麼辦?”
葉星聽不清外面的腳步聲了。
“……你不需要離開這裡,一樣可以給他們傳遞命令。”
宴知洲經過葉星,走向窗邊。刺骨的冷風在兩人之間穿行而過,帶着一絲腥鏽的血味。葉星在刀劍相指中輕輕擡起手,蹭掉劃過下颌的血滴。
“你既獨自一人前來,想必是給龍潭镖局交代了其他的事情。是去主樓那邊幫北漠商隊那些人嗎?還是去幫那些守衛?又或是去救客棧老闆?”
宴知洲望着遠方被滾滾濃煙吞噬的高樓,仿佛能聽到烈火咀嚼屍骨和木闆時發出的噼啪聲響,那聲響裡一定還摻帶着人群陷入絕望的哀泣,令人心驚膽戰、脊背發寒,但卻又如此微不足道,轉瞬就被火焰更大的咆哮聲所掩蓋。人的生命是多麼脆弱,他早就深刻體會過。
“無論你想救的是誰,對我而言都不重要。”宴知洲說:“重要的是,他們一定會來這裡找尋秘寶。”
葉星沒有回頭,“……所以,當他們和其他守衛過來的時候,世子想讓他們意識到,屬下已經選擇繼續效忠世子殿下,從而讓龍潭镖局也不得不追随屬下的選擇。”
“……追随。”宴知洲輕笑了笑,看着樓下徘徊的人群,道:“他們對你忠心耿耿,哪怕可能會面臨生不如死的下場,也依舊選擇跟着你來背叛我。看來對于這一點,你學到的遠比我教給你的多。”
“但還不夠多。”葉星擡起頭,“籠絡人心并不是真正的手段。如果屬下不按照世子的想法去做,那麼龍潭镖局或許會繼續跟着外面那些人來對付世子。到那時,世子可能會殺了他們,又或者徹底失去秘寶……”
沉洛單手撐着下巴,接話道:“但無論結果……”
“但無論結果如何,”葉星說:“世子恐怕都不會讓屬下好過。”
宴知洲沒有否認,“為了活下去,你一定會按照我的想法做。”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些訓練者沉默地盯着葉星,其中幾人戒備地看向房門,時刻準備應對那些人的闖入,懸在劍鋒的鮮血因為微微顫動而墜進白瓷瓶裡。瓷瓶内的火光逐漸減小,像是飽餐過後的野獸,退回到騰升的煙縷中,隻留下幾片支離破碎的紙頁。
葉星看着落進血泊裡的碎屑,無聲笑了下,似乎覺得有些慘淡,說:“……世子連這一步也算到了嗎?”
“謹慎一點總沒有壞處。”宴知洲望着遠處的屍堆,語氣總是帶着和周遭氣氛格格不入的随和:“畢竟我們都已經窮途末路了。”
“……哪怕已經窮途末路,”葉星伸手撿起地上的殘屑,指腹輕壓着卷曲翻黑的紙頁,偏頭說:“世子真的會把最關鍵的賭注全部押在屬下身上嗎?”
宴知洲轉過身。
葉星撐着劍緩緩起身,懸在身側的長劍跟着謹慎地後移,但她沒有任何攻擊别人的想法,僅僅隻是看着手中的殘片,說:“世子想把屬下逼到絕路,讓屬下不得不為世子鏟除樓下那些最後的阻礙……但世子真的會不惜毀掉另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隻為了逼龍潭镖局站在世子這邊嗎?甚至在對龍潭镖局具體傷亡程度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我不需要親自去了解龍潭镖局的情況。”宴知洲近乎是耐心地回答,就像是在為一個警惕十足的孩子解答她尖銳的困惑一樣:“當你站在這裡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龍潭镖局還沒有淪落到像青雄寨那樣潰不成軍,隻能可憐地守在院牆,躲着訓練者追殺的地步。”
“……如果龍潭镖局真的損耗慘重,當你找到甯步塵的時候,你一定會選擇殺了她,然後帶走秘寶。因為它是你手上唯一能與世子抗衡的底牌,但……”沉洛不知何時也跟着葉星起身,她沉思似的停頓了一瞬,接着看向葉星,喃喃道:“但你放棄了秘寶,因為你還有更好的底牌。”
“……如果沒有籌碼的話,連遊戲都不能開始。”宴知洲輕撫着扳指,坦然說:“而你的籌碼就是龍潭镖局,這也是你獨身一人前來這裡的原因。你有足夠吸引人的籌碼,我自然也會做出讓步。葉星,你沒有必要懷疑我,忘了嗎?你不能死在這座客棧裡,光是這一點,我就沒有任何動你的理由。既然你要找人合作,不如與我合作。”
“的确是這樣。你是這座客棧裡世子目前唯一知道的能夠重生、并且還活着的人。其他人都可以死,但唯獨你不能死在這裡。”沉洛低聲道:“你應該答應世子的。”
答應他的話,我們會死的。
“不是‘會’,隻是‘可能’,還是‘極小的可能’。”沉洛提醒道:“就像世子所說的那樣,等這一切都結束後,世子會帶着狼群即刻啟程,他需要和大漠之外的那些部下會合,那時你已經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威脅,他也沒必要再派人埋伏你了。”
葉星看向房門虛掩的縫隙,走廊上的燭燈已經熄滅了,昏黑的陰影覆蓋在附近,她沒有看見任何人影經過,就連腳步聲也沒再響起。盯守的訓練者同樣沒有任何動作,仿佛剛才的聲音僅僅隻是蠱毒作用下的又一個幻覺。
沉洛用指尖不安地壓着嘴唇,像是被外面不明的刀劍聲影響了,她随着葉星的視線望向房門,微微加快語速道:“世子又不是那種對背叛者有趕盡殺絕執念的人……總之,你應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