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知道錯了……我們會改的……！”

“從前都沒有人教我們什麼是對和錯……姐姐原諒我們吧……”

【原諒我們吧，我們隻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啊。】

【救救我們吧，我們隻是可憐柔弱的小孩子啊。】

陸昭昭注視着他們，良久。她保持了太久的沉默，以至于連孩子們的表情都開始僵硬。她才上前一步，對溫影承搖搖頭，又蹲下身。

隔着一小段距離，平視着兩個孩子。

“一千零六十四。”

“……？”

“一千零六十四人，因你們而死。”

陸昭昭看着他們，眼神悲憫，表情平靜，在二人的眼中，恐怕是幾近冷酷。

她說——

“這一千零六十四人，需要一個公道。”

“……”

拜星和酹月隻是呆滞地看着她，片刻後表情才起了變化，原本楚楚可憐的模樣，扭曲出一種天生的怨毒。

陸昭昭并不顯得意外。就像她之前垂眸看着兩個孩子賣力地裝可憐，并不覺得意外。或許她早就已經料到——從那個夢中就意識到了，這兩個皮囊酷似小孩子的家夥，實則猛于蛇與虎。

可憐嗎？可憐。可恨嗎？可恨。可陸昭昭無法可憐他們——可憐了他們，誰又去可憐那一千零六十四的亡魂？她也無法去憎恨他們——造就了如此怪物的，正是人類本身。

她隻是看着他們，虛虛地，做出一個摸頭的動作。

“我救不了你們。”她說：“我很抱歉。”

“……”

“但是，”她說：“我來到這裡，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無論你們是否需要或在乎——”

她頓了頓，對他們說，或者……對自己說：

“我會竭盡全力，不再讓下一個【呂拜星】與【呂酹月】，誕生在這片土地上，”

【我會竭盡全力，讓嬰兒塔、易子而食、童男童女祭祀……從這個世上消失。】

“以陸昭昭、陸離修士的名義起誓。凡我一息尚存，必貫行此道。”

【我救不了你們。但我會竭盡全力，去救下未來更多的孩子們。】

“……不達此願，誓不成仙。”

【不達此願，誓不成仙。】

話落，她站起身，不再看兩個夢魇，轉身，離去。

溫影承跟在她身後，在天道盟修士的注視下，又一次開啟了禁制。

他們走在回程的路上。

月光很靜地落下來，躺在地上，平平地攤開一片又一片。長長的影子在月光裡躍動，像紙窗後躍動的火光。

半晌，溫影承才輕歎。

“……師妹好志向。”

陸昭昭看他。他雖然這麼說，表情卻帶着憂慮。想來他并不贊同她發下這種宏願——在這個世界上，誓言是真的有效力的。

她的願太大。溫影承很難不怕。她是好姑娘。可不必去做個聖人。

陸昭昭隻是笑了。

“沒事的，沒事的。”

那些話，他猶豫着沒有說；她卻好像什麼都知道了，拉住、拍一拍他的手。

“人活在世上，總要做些事情。”她說：“而我……我在決意對呂酹月下手的那一刻，也就有了，去背負一份責任的覺悟。”

要去殺什麼，要去救什麼的覺悟。

“不必擔心，這是我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她說：“我會量力而行……你若是不放心，就看着我吧，一直一直看着我。”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臉側。

“也許我會沮喪，也許我會犯錯，也許我會遇到很多的挫折，還會回頭找溫溫師兄你哭。”

她依戀地，蹭一蹭他的掌心。

“但我會走下去的，和陪伴着我的你一起。所以……看着我吧。看我向這個世界證明——”

【恃強淩弱并非正确的，弱肉強食并非正确的。】

【真正的勇敢，是敢于向更強者揮刀；真正的強大，是敢于為理想國殉道；真正的人性，是敢于為其他生命所遭受的不公，發出聲響。】

【人之所以為人，而非野獸——】

【……請看着“不可理喻”的我。】

“看着我吧。我想成為什麼人的英雄。”

她說：“隻要你陪着我，我就有勇氣這麼做。”

溫影承注視着她：“……隻是陪着你，就可以嗎？”

女孩笑起來，靠在他掌心，閉上眼睛。

“嗯，這樣就可以。”

她說：“因為溫溫師兄你，是【我的英雄】嘛。”

-

“所以，你叫我們來是……”

“嗯。此事我一人是做不來的，自然要和你們商議。”

茶涼腼腆道，推了推眼鏡，看向應邀而來的何櫻敏與巫岐：“……所以，二位意下如何？”

何櫻敏眨了眨眼，巫岐微微颔首：“若是此事，我當然全力贊成。”

茶涼便道：“那我們商議出一個章程，再去與昭昭說……此事本也是她囑托我，她這幾日實在脫不開身……”

光哄秦令雪便是頭等大事，更别說秦司玉那不可調和的三角矛盾關系。陸昭昭一個頭兩個大，真心分身乏術……也隻好把這件事托付給茶涼。

而這件事就是……

“慈善基金……嗎。”

何櫻敏咀嚼了一下這個新鮮詞彙，微笑：“……好吧。既然是昭昭的意思。”

她何等聰敏，自然能夠領悟：茶涼會來找她，恐怕也有陸昭昭的建議。既然如此，無論出于想為陸昭昭幫忙的心情，還是出于籠絡人脈的目的……

少女的目光微微閃爍：“……所以，這意思就是，昭昭願意拿出一筆資金來，作為對十影山附近凡人的專項救助善款對吧？”

“要稍微特别一點。這筆資金得由專人運營，作為獎勵，以分發任務的形式發放給對【十影新鎮建設】有貢獻的人。”

茶涼細細聽陸昭昭說明白了，如今也細細講來：“其中一部分資金，可以用于在天道盟向修士發布任務與懸賞；另一部分則促進本地發展，會有一些教育、生育、醫療、發明補助等……”

巫岐和何櫻敏都絕不愚笨，很快聽明白了這個所謂“基金”的意思——

并非直接捐助給十影新鎮本身，而是提供給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内，為十影新鎮提供援助的人。簡單來說……

“原來如此，吸引力。”

巫岐很快想通了，發出贊歎：“讓修士自發地來幫助凡人是不現實的，但如果以任務、懸賞的形式，那麼就算為了酬勞，也會有絡繹不絕的修士願意參與。”

陸昭昭在以這種方式，為資源貧瘠、窮鄉僻壤的十影鎮加碼，讓它對于修士而言變得“更有吸引力”。

“除此之外，還有【激勵作用】。”何櫻敏道：“意在鼓勵本地居民放心生育、重視教育、做有助于群體發展的事……嗯，确實，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些從各處聚攏在一起的居民需要這些東西。”

他們讨論下來，發現陸昭昭的想法，居然已經相當的完善，交到他們手裡，幾乎就隻剩下如何實施的問題。而這筆善款的金額，也實在豐沛得令人吃驚，但更令人吃驚的是——

“好了，這筆善款讨論完了，我們來讨論下一筆。”

茶涼長出一口氣，擦了擦虛汗：“昭昭她還打算牽頭成立一個面對整個西牛賀洲的基金，救助對象暫定為凡人兒童。”

他又拿出一張物資單來，比先前那張還長了一大堆，長得幾乎能墜到地上。

“這是第一批善款。”

何櫻敏：“……”

巫岐：“……”

巫岐：“那個……我問一句……請問你們這個靈石，是我認識的那個靈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