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階段又各有不同。并非修為越高，打得越久。像渡劫期，反倒是追求速戰速決，畢竟誰都不想閑得沒事給雷劈一下子……

陸昭昭點點頭。擡頭望着這滿目瘡痍，又垂下眼睛。

“如果這真的是夢就好了。”

她說：“如果這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就好了。”

如這萬般，皆為幻夢，大夢一場，醒來皆空。當她睜開雙眼，是否一切又能恢複安靜祥和？

可她在修仙界的一切，又何嘗不是一場大夢？

【真耶？夢耶？】

她看着自己的手，一時竟不能夠分辨，這裡是否是遊戲。唯有目光觸及因意念而浮現的退出鍵，才多出一些“這是虛拟”的荒謬感。可當她向周圍看去，一切如此真實，朋友們疲憊的臉，人們不安的面龐。

空氣裡的血腥味，遠處的震蕩。那不論過去多久，都漆黑如墨的夜色，遠處擇人而噬、血色的霧。

黑白，卻生動。流動的風，燃燒的火。

“……昭昭……昭昭？”

回過神來，才看到韓繼擔心的臉。陸昭昭下意識地揚起笑容：“沒事。”

她的話好像不太有說服力，因為大家都在看她。她也隻能拍拍自己的臉提振精神，道：

“……隻是有點累了。”

這話倒是很有說服力。韓繼立馬拍拍她的頭：“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一會兒。”

孟錦迎瞪他，攬住陸昭昭的肩膀。少女忍不住笑出聲來，倒在她肩頭，但拉住韓繼的手。

“我好高興有你們在。”她說：“我好高興有你們在。”

無論何時，隻要一回頭看到友人們的臉，就能夠生出無所不能的動力。當她覺得疲憊的時候，當她覺得迷茫的時候，當她覺得痛苦的時候……

他們支撐着她，不斷的，不斷的，一次又一次振作起來，繼續向前。

她說這樣一句話，是那麼的真心實意。可當她的這句話說出口，衆人都隻是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最後，由孟錦迎摸着她的頭，說出了那句話：

“我們也很高興有你在。”

有她在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

-

戰鬥持續了很久。

永夜下的十影鎮，時間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了。沒人知道過去了多久，也沒人知道這一切将走入何等結局。

親友團經過了幾次休息，又出去搜尋了幾次。不止尋人，也找物資。盡管這是夢境，卻是極度真實的夢，幾百号人的吃喝拉撒睡，處理起來也頗為麻煩。

幾度搜尋，忙前忙後，救下的鎮民堪堪破了一千之數。路上遇到的屍身，大家也盡量收斂，死者人數之多，令人心驚膽戰。

他們沒有找到孩子。

又是一輪休息。陸昭昭小睡了片刻。沒人叫她，她覺得自己睡得有點久，很有些哭笑不得。

又從人群裡找到迦境。小僧當真無愧他特質裡的那個【佛系】，竟也還是什麼也沒問，隻說：“好。”

陸昭昭被他逗樂了，忍不住笑出來，得到白衣……不，灰撲撲小僧一個疑惑的眼神。她于是打住笑意，道：

“隻是覺得，迦境你脾性真的很随和。”

“你不問緣由，也不疑我能否做到，”她說：“你甚至都不問我一句，巫岐去了哪裡，現在這個巫岐是誰。”

迦境眨了眨眼，搖頭：“這些都是不需問的事情。”

“為何？”

“你若想言，自會言說；若是不想，又何必問？”

迦境道：“況且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

“是？”

“重要的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知曉，你我同道。”

“……”

陸昭昭看着他，一時不能言語，片刻後，才展顔一笑。

她說：“願我不負所托。”

“打住，打住，”路過的孟錦迎又倒退回來：“你們在說什麼？”

“嗯？我沒跟你們說……啊。”

陸昭昭一拍腦袋，才想起自己居然隻通知了迦境讓他幫忙：“……戰鬥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我要去找孩子們。”

“……你去哪兒找？”

“夢裡。”

-

陸昭昭是不太能搞懂，亭曈和阿修讨論時說到的“基于夢境所展開的多層級領域結構”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多少理解“夢”的表現。在她這裡，想到夢的分層，就很自然地想到——

夢中夢。

若單純的做夢算是第一層，那麼夢中做夢就該算是第二層，依次累計，便成為了“夢的層級”。而當想到這點，她就又想到了一個道具。

【美夢香】[消耗品]：點燃後在香氣範圍内入眠，可以得到一場美夢。（一根線香隻能維持一場夢境，做夢不會影響睡眠質量）

樂樂仙途DLC的神秘道具，亭曈能夠現身在此的重要媒介。不禁讓她深思——

【在夢中點燃美夢香，會發生什麼？】

會進入“下一層”嗎？

她無法确定，所以她嘗試去上一個“保險”。

她對迦境說：

【你能想辦法讓鎮民們相信，我一定能帶回孩子們嗎？】

在夢中，信即是力。如果他們個人的“信”不能夠達标，那麼百人、千人呢？

她不知道這有沒有用。當然囑咐迦境的，也不止這一條。但她覺得必須得試一試……如果去做一件事的結果是未知的，那麼不試就永遠也不會成功了。

而此刻，她覺得自己在飄蕩。

點燃了美夢香，進入一場夢境。當她恢複意識，感覺自己像是一條雲朵編織的遊魚。與從前渾渾噩噩做一場美夢的使用體驗不同，大約是“夢中生夢”的緣故，頭腦呈現一種酒醉後一般的、帶着飄飄然的清醒。

她無法睜開眼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眼睛。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也無法用語言去形容“所見”的一切，有些像靈識探出後反饋信息到腦海，但她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還有沒有大腦。

她在五光十色裡穿行。

該如何形容那些流動的光影？它們好像也并非光影，隻是她無法找到更确切的形容詞。就好像人類永遠無法理解蝙蝠聽到的聲波，螳螂蝦看到的顔色，超出了認知之外的事物，無法被已知的言語形容。

她隻是順着這些存在一同流淌。

就好像在萬花筒中旋轉，她能夠感受到許多東西。它們一點也不确切，不是圖案，也不是聲音，隻是一種感受。她感受到，如海洋潮汐般翻湧的存在，自海洋深處傳來引力，但不明顯，它們非常遙遠。

而更近的地方是水坑。

小小的、沙土中蜿蜒的細流，在地面流淌，滲透到沙層中。她也随着水珠向下，穿過模糊的光影，層層墜落。

【我得抓住什麼東西。】

她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念頭：【我得抓住什麼東西。】

不然她就會随着這些東西流淌，飄蕩、消散到不知何處。她必須抓住點什麼東西，她必須去找到些什麼東西。

【……孩子們。】

當想起這個目的，她就忽然恢複了一些理智。而當這個念頭浮現，那些光影也随之變換，輕柔地将她托起。

然後，她從水面浮現，猛地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