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真是奇怪啊……”

陸昭昭捏着毛筆，看着亂塗亂畫的線索整理發呆：“毫無頭緒……”

要說這兩天，她的調查并非沒有進展。但仔細去思考脈絡，又發現根本還在原地打轉。像這樣捏着筆頭發呆，已經不是第一次，一如當時在幻境裡的平江城，隻覺迷霧降身，難以看破。

孟錦迎給她倒了杯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夜很深了，早點睡吧。”

陸昭昭歎氣：“心裡有事，也睡不好啊。”

她把筆擱在筆架上。孟錦迎湊近看了看紙上的内容，沒看懂：“你們不是找到目擊者了嗎？”

“喜平？他……他人有點太木了。”

說到這個，陸昭昭就頭痛：“怪不得鎮裡人說他童年受驚，有些癡傻，跟他溝通起來實在費力。也不知他是從哪來的，本地話、通用語都一知半解，反應也慢……還沒問出什麼來。”

當然，她并不是對喜平有什麼意見，反倒覺得他是個可憐人，隻是溝通起來着實費力：“……我讓他先住去醫館那邊，也讓栗子幫他調理下身體。那孩子真是太瘦了，離近了看都吓一跳……說是已經十七了，看着哪裡像啊！”

“還是個孩子呢。”她歎道：“慢慢來吧。鎮子裡出這些事，他想必也很害怕。”

孟錦迎點點頭：“人際關系的調查呢？”

“這個倒是問清楚了……但一無所獲。”陸昭昭道：“我問了迦境，阿岐聯系了我……他已經調查過這個方向了，隻是線索太多太亂。你知道……這是個小鎮子，人人沾親帶故，人人都有好友，也有看不順眼的人，但起仇恨到要殺人那種程度的過節，在死者人際圈中還未發現。”

她揉了揉太陽穴。

“況且我也不覺得，尋常人能有這本事……但這鎮子裡應該沒有修士。不過阿岐說為了确保萬一，他回來後會用靈曈再仔細觀察一遍。”

巫岐說，他平日裡戴着啟靈，唯一一次靈曈巡查也是在夜裡，或許是會遺漏一些東西，回來後會再檢查。不過讨論之下，他們還是傾向于認為，這是外來的魔修之流做出的事情。陸昭昭查探時也已仔細看過【人際】面闆，确信遇到的鎮民都是普通人，甚至沒人有特質，唯一一個有特質的居然是喜平……

【噩夢纏身】：往事追逐着你，如影随形。

嗯……隻能說，看得出來，這孩子有相當深刻的童年陰影了。

孟錦迎若有所思：“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已經在路上了，或許快一些的話，就是明天。”陸昭昭說，看了看窗外：“希望他們能快點到……我感覺，要下雨了。”

-

溫影承有些心神不甯。

從陸昭昭出門遊曆，他就免不了擔心。盡管知道亭曈在陸昭昭不知曉時經受過秦令雪的考驗，緊急時刻所能爆發出的實力足以護住陸昭昭，陸昭昭身上的各色法器也多不勝數……

總還是，會擔心的。這時才能懂秦令雪那種牽心挂肚之感。分明已經養育過四個徒弟，可輪到可愛的小師妹，溫影承就發現自己實在是很難坐得住。

尤其——那孩子——還去了西牛賀洲！

西牛賀洲是什麼地方？盡管這一千年是太平了不少……但溫影承是經曆過風浪的人。自然知道魔修的危險之處，和從前那裡究竟是什麼龍潭虎穴。若說陸昭昭幾人待在主城裡，有天道盟在，他還能安心一些，可這後來又去了什麼偏遠小鎮……

溫影承實在挂心。

若依他的想法，真是很想跟過去，給這幾個不省心的孩子護道。可一來，着實事務繁忙——陣法大會這事，他這個天衍宗陣法扛把子是真走不開；二來，拖着拖着，都快到陸昭昭生日了……

小姑娘先前說回來過，他也就開始籌備，隻等他們回來。然而……

夜深。映月軒燈火未熄。

“師尊？”

溫影承擡起頭，才察覺來人正是大徒弟譚冰北，他把一疊文書遞過來：“我拟了一些陣法大會時峰中的處理……還請師尊過目。”

溫影承輕歎：“這些你拿主意就好。說來陣峰上下這些年來，本也就是你打理更多。”

譚冰北搖頭：“師尊才是峰主。”

溫影承知道，自己這大徒弟，也是個倔的，便接過文書，一一過目，最後颔首，蓋了自己的印章。

“就這麼辦吧。你考慮得已十分妥當了。”

“是。”

譚冰北道，接過文書，又猶豫片刻。

“師尊……”

“嗯？”

“您這麼晚還不歇息，是在憂心陣法大會之事嗎？”

雖說溫影承這般的大修士，也沒必要入睡休息了。但溫影承姑且一直保持着白天活動多的習慣，夜晚總是回到房間修習打坐，這麼晚還在書房，着實是比較少見的。

也就不怪譚冰北問這麼一句。溫影承無奈笑笑：“陣法大會……章程總歸也按往日慣例，麻煩的多半都已厘定，隻餘一些瑣事罷了。”

“那……”

譚冰北猶豫：“是和小師叔有關？”

他問：“小師叔她，也該回來了罷？她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溫影承看他。他的這位大弟子啊，如今已生得很高大了，黑發垂下，遮蔽了半面的紅色胎記，平素總是沉默寡言得像一尊石像，卻也可靠得像一座山峰。

真是令人慚愧。分明作為師尊、作為峰主，溫影承卻深覺自己沒能做出什麼貢獻來，不如說能當上這個峰主怕也隻是因為資曆。這些年為陣峰辛苦付出、真正作為支柱的，反倒是自己這徒兒。盡管根骨平平，人卻吃苦耐勞，溫影承素來都很為他驕傲，隻是，也很為他頭疼——

就是說，這孩子着實有些像他。可這點相似，又實在很沒必要。比如那份自卑——溫影承自知自己無能，但譚冰北不是啊！這孩子刻苦又努力，能力也有目共睹，實在是不必因着那生而有之的胎記而整日把自己整得像個男鬼。

又比如說——一個朋友也沒有。人際關系堪憂這點，恐怕是整個竹峰的毛病了，溫影承自己不覺得有問題，其實還是挺希望徒弟們能不那麼孤僻……

但有時候，他又會很欣慰。很欣慰……陸昭昭的到來。她的到來，改變的不止是秦令雪，整個竹峰，也因為她，煥發出新的生機。

就好像眼前這石人一樣的大徒弟……

溫影承忍不住想笑：“你今年，又給她準備了什麼禮物？”

“這……”

譚冰北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不是什麼名貴禮物。隻是……小師叔先前說想種地。”

“嗯？”

“我給她收集了百種作物的良種……”

他小聲說：“我知道師尊您在打理小師叔的菜園子，但我想，還是給她備些種子，興許之後什麼時候，她會想要親手種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