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笑起來,那實在是一個……很幹淨的笑容。就好像隻是像這樣和她打打鬧鬧、說些沒營養的廢話,對他而言已是巨大的幸福。他把這樣的時光當作最重要的寶物,珍惜地捧在手心裡;而借着這一點的光亮,就可以度過無盡灰暗的歲月。
陸昭昭看着他,半晌,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怎麼?”
“就是……覺得你要飛走了。”
有一瞬間,覺得他很遙遠,讓她一下心慌慌。蘭形溫柔地回望她,沒有正面回答,隻是握緊了她的手。
“昭昭,想聽一個故事嗎?”
“你已經決定好,要告訴我了嗎?”
“差不多……差不多了。我想。那可能……是一件我早晚都要講給你聽的事吧。”
他說:“但……讓我再等幾天。等出了這裡,再跟你講吧。”
陸昭昭點點頭,他又摸了摸她的頭發。熟悉又柔軟的觸感令他安定,他把這種感覺也記在心間。
然後,他注意到了變化。
“雨……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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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變小了。
這本來不奇怪,雨勢本就會變化,也會偶有間歇。不過這會兒雨的确在變小,然後停了。再細細地下一陣子,然後又停了。
天沒有晴。東古戰場恐怕很少有晴天。空氣裡彌漫着潮濕的味道。一直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有再下雨,陸昭昭等人做了決定。
“……去湖邊吧。”
他們甚至沒有留下人守營,隻布置了結界,便全員出動。抵達茶涼所最終圈定的、最可能的湖邊,做好準備,等待入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陸昭昭拿着寄音螺,反複地觸發神通。然而就像之前一樣,自從茶涼做了那個夢,她就再也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唯有誦經聲一如既往,近乎機械。
茶涼也沒有再做那個夢。若非真的很巧合,他們幾乎要以為是幻覺。
不過,陸昭昭托亭曈查看,并未發現釣魚客的身影。
【我們沒找對地方,還是……】
她看了一眼淡然的展飛光,排除了第一個猜想:【那……他或許就沒打算來吧。】
可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時間還在勻速地、堅定地走。陣法、結界、布了一層又一層。司南開始發亮,然後荒原上的燈熄滅了。
漆黑再次席卷世界。
油燈被點亮。衆人第一反應,都是看向天空,默默地數着呼吸……
十息。
三十息。
天空沒有亮起來。也沒有月亮。
衆人都歎了口氣,又或者,是松了口氣。畢竟,誰也不知月夜所帶來的,會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陸昭昭坐在茶涼的身側,看他也長出一口氣。
“很緊張嗎?”
“有一點。畢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嘛。”
茶涼歎氣:“但什麼也沒發生就……也有點失落。要是那隻是個普通的夢……就感覺挺勞煩大家的。”
這樣興師動衆,萬一是個烏龍?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失望,還是慶幸了。
陸昭昭很能感同身受:“不過無事發生,也許也是好事。”
他們又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有月亮。便商量着在湖邊歇上一夜,明天再試試。畢竟……所謂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茶涼也隻是覺得可能是滿月,或許是相近的日期也說不定。
他們很快做好決定,打算留一個人看着情況,餘下的人去休息。陸昭昭沒抽到守夜簽,本打算去睡會兒的;但走到帳篷前,扭頭看向漆黑的湖,腦海裡忽然浮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去照照湖面吧。】
這想法如閃電一樣,突如其來,而且沒來由。事後陸昭昭想想,或許是因為先前那釣魚客曾告訴她——
【看。水。】
她鬼使神差地,提了盞燈,來到了湖邊。低頭,湖中燈火倒映着她的倒影。
一切似乎沒有異常。但在她感到失望,打算離開的時候,湖面忽然泛起了絲絲縷縷的漣漪。
一點、一點的,在倒影之上蔓延。與此同時,茶涼也好似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從帳篷裡沖出來。
而陸昭昭在低頭看。
……月亮。
在那湖中,她的影像一點點地消失了,仿佛被某種力量給擦去;取而代之的,是在整個湖面,冉冉升起的……一輪圓月。
她擡頭看。漆黑。
她低頭看。明亮。
就好像天空與大地在此時倒轉,而他們倒懸着行走在夜幕之上。月夜在這片湖泊上降臨,如此壯麗,如此詭谲。
她想要呼喊,卻忘了呼喊。茶涼恐怕也一樣,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一同望着那輪月亮。
而後,他們聽到了聲音。
“抱歉,小友,隻能以這種方式與你們相見。”
那是一個溫潤的男聲,隻從聽感而言,甚至相當年輕。它聽起來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就好像童年記憶裡一個對你很友善的鄰家哥哥,你們或許不熟悉,但曾經你在眼巴巴盯着冰淇淋車卻零用錢不夠時,路過的他默默地給你買了一隻雪糕。
明明看不到他,卻好似很輕易地能夠在腦海裡勾勒出一個和善的影像。而那聲音還在繼續:“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
他說:“天衍宗的小友,小僧法号靜檀,曾任萬佛殿佛子一職。”
或許是因為【時間不多】,他的語速其實很快,但那溫和的語氣和适當的停頓,卻又給足了人接受與理解的時間:“東古戰場環境特殊,我與佛門弟子來此超度,深感此地怨煞之深,便發下大願,以身鎮之,自此,已不知究竟過去何等年歲。”
“小僧如今不過一縷神魂,全力鎮壓此地怨煞,心力神智已所餘不多,更難與外人通。今日偶遇二位小友,實乃靜檀之幸,你二人皆為福緣深厚之輩,與我亦有一場因果,今日小僧便鬥膽,将一事托付二位——”
他頓了頓,簡直好像在躬身行上一禮。陸昭昭與茶涼都不自覺地屏息,忐忑地等待着他的“托付”——
但他們隻聽他說:
“還請二位,盡快離去。”
“……?”
無論如何,陸昭昭二人絕不會想到,自己聽到的,居然是這樣的“請托”。這又算什麼請托?好在,靜檀又緊跟着道:
“離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成長。待……分神期後,再來此地罷。”
他說:“那時……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
“……”
陸昭昭和茶涼,靜默地對視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麼。而靜檀還在繼續:
“我為你們準備了一些禮物,它們或許對你們有些益處。此為地圖,請記住,前去取得禮物後,請速離去,分神期前,不要回來。”
“無需告知萬佛殿……與天道……此……無益……”
随着地圖浮現,二人低頭記憶之時,靜檀的聲音卻好似一下變得虛幻且斷斷續續:“保護自己……你們……希望……”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了。随之消失的還有那輪圓月。
一切歸于黑暗。
“……”
“……”
陸昭昭又看茶涼,茶涼也看她,兩個人都能從彼此的眼底看到迷茫。半晌,茶涼才問:“你記住地圖了嗎?”
陸昭昭“嗯”了一聲,她甚至截了個圖,絕不會錯。
“你覺得,佛子說的意思是……”
“……我們還太弱了吧。”
陸昭昭沉吟:“……總覺得,有什麼事在發生。但……好像不緊急,不然也不會等我們分神期……”
那都要多久了?平均來說,築基到分神,至少還需要幾百乃至上千年呢。
不過,不論如何……
那肯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她深呼吸,搖搖頭,決定晚些去回放錄屏,再研究一下細節。她低頭看,那月亮似乎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又拿起海螺,是一如既往的誦經聲。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方才的圓月,才是那位佛子的“自我”,而如今的這個誦經聲,卻已成為一種執念。
“回去吧。”她說:“跟大家商量一下。”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
“月亮?什麼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