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怪徐逸仙如此激動。身為一名景修,他最熱愛的便是探索世界,哪怕變個石頭千萬年,本性總是難移。而他走過萬千山水,對未知素來懷抱向往,如今曾在書中見聞的生物乍現眼前,他又如何能保持平靜呢?
雖說這生物,既不是什麼神獸,也不是什麼聖獸的……可着實是超稀有,他真的很想見見活體,自然撺掇着茶涼,要使盡渾身解數,絕不能叫它跑了去!
茶涼:“……”
禦靈宗少主雖然還沒明白這所謂的“靈珠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卻已聽出這絕非凡物了,心生好奇的同時,也竭盡全力配合。他自然不會暴露徐逸仙,隻說自己想起宗門記載,便按老爺爺所說,臨時指揮起衆人來。
……說是衆人,其實也就隻有會樂器的沈素書與陸昭昭。沈素書倒好說,陸昭昭把她的知音小提琴取出來的時候,心情還是挺奇妙的。
“但我不是樂修啊?”
茶涼轉述了徐逸仙的話:“沒關系,你跟着伴奏便好。”
小提琴給古琴伴奏,那是個什麼效果?但陸昭昭也隻能嘗試一下。她不會《清溪潺潺》,但沈素書彈的樂章不長,她聽過幾次,就試着奏響了提琴。
心中難免有點忐忑:她雖然擅長小提琴,但即興伴奏卻不是強項。好在雖然一開始有些倉促,逐漸進入狀态後,在沈素書有意配合之下,效果竟還不錯。
一場别開生面的小型音樂會,便在這荒野裡奏響。
音樂,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它是一種滲透在生活裡的潛流,無聲無息之中支撐着每一個人的精神領域。可能很少有人會注意音樂的力量,但從千萬年之前,篝火旁的歡歌開始,音樂,便不止作為一種藝術形式,而參與着曆史進程。
它可以是一種聽覺的享受,也可以震撼與啟迪心靈,它可以承載記憶,也可以舒暢胸懷。
而當那樂聲第一次,在東古戰場沉寂的夜色中、在荒涼的原野上空遊蕩,那遠方的獸嗥也好似變成一種漸隐的伴奏,唯有弦樂奏出的清溪流淌,在濃郁的黑暗裡蔓延出亮色。
然後,世界就變得很靜。仿佛連呼嘯的風,也忍不住要停下來聆聽。短暫的樂章循環往複,煙雲一般回蕩;沈素書垂眸撫琴,手雖然還很靈巧,面色卻不禁緩緩變得蒼白。
——演奏《清溪潺潺》篇,是很耗費心神與靈力的。
這并不是單純的彈琴演奏,也不能夠是單純的彈奏。這篇樂章,是她所修習傳承中的“靈樂”,大可換算成法修的“法術”,但凡發動,就是要耗藍的。而此前她才進行過一番戰鬥,靈力消耗劇烈,方才雖然休息恢複了一番,卻也遠沒到全盛狀态。
這般反複演奏,自然消耗極大。可她卻也不敢停,因為那泉水之中的波動,一圈一圈,如此明顯,仿佛和鳴。
她忽然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應,一種……冥冥之中的直覺。她知道,那泉中有着什麼東西,而它的心就像她的琴弦,對于音樂,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熱愛。而所謂“如聽仙樂耳暫明”,無論那個它是什麼,在這古戰場中,除了日夜不停的風聲外,恐怕是很少能夠聽到什麼“音樂”的。
這也就不外乎,當她奏響樂章,它便要忍不住地“搖頭晃腦”。而當陸昭昭也加入了合奏,并使得樂聲越發圓融悅耳,它顯然也越發的激動,以至于終于要忍不住,抒發自己歡快的心情——
"咛~咛~"
一種高調的、優美的鳴聲,從清澈的泉水中升起。與之同時升起的,還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那是一隻小小的——
【……魚?】
陸昭昭不太确定,仔細看去,确認這正是一條不過巴掌大的小魚。其身體呈流線型,覆蓋着珍珠光澤的細鱗,在光照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輝;它的頭部較為尖細,眼睛倒是十分明亮,幾乎不太像一條魚;但最不像一條魚的,還是從它背部延伸而出,透明的雙翅。這是一對像蜻蜓一樣透明而輕薄,卻又像蝴蝶一樣婉轉而優美,震動着的翅膀,帶領這魚兒躍出水面,在空氣裡和着樂聲起舞。
而當看到這生有雙翼的魚兒,陸昭昭的第一想法便是——
【蠃魚?!】
她玩《尋仙錄》久了,加上本就對山海經很感興趣,對于這些個奇獸也是有些了解的。蠃魚便是其中一個,它“魚身鳥翼,音如鴛鴦”,長着翅膀的魚的形象,可謂令人記憶猶新。
若說《尋仙錄》中有蠃魚,她倒是不覺得奇怪;隻是這蠃魚出現在此處,且看上去與原文記載不太相符,還是挺讓人意外的。正這般想着,沈素書那邊的琴聲忽地停了下來,陸昭昭便也下意識停住,望去,才發現好友有些蒼白的面容。
“抱歉。”她苦笑道:“靈力支撐不住了……”
說着已經取出靈石,來恢複靈力。但樂章肯定是續不上了。面對此景,那珍珠小魚發出“咛”的一聲,擺了擺尾巴,又沒入泉水裡,消失無蹤。
徐逸仙在茶涼腦海裡“啊”了一聲:“可惜……”
“怎麼?”
“可惜你們不是一隊樂修,沒法用樂聲把它留住。”
徐逸仙歎道:“靈珠蠃一旦入水,是捉不住的,非得用樂聲引誘才行……隻希望它沒有離開,還在這泉水中吧。”
這眼清泉連着地下水,那樣一條小魚想通過泉眼離開還是不難的。問題是它入水就不見蹤影,連徐逸仙也很難說,它到底是跑了,還是仍然停留。
但沒過一會兒,邊聽得清脆的“咚”“咚”兩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人從水裡抛了出來。展飛光走去,從泉邊草叢裡撿出兩塊濕漉漉的、形狀并不規則的靈石原礦。
他攤開手給衆人看。韓繼挑了挑眉:
“怎麼,這年頭,連魚都知道打賞了?”
陸昭昭莫名被戳了笑點。看過衆人後,在默許裡接過那兩塊靈石,遞給沈素書。
“收着。人家給你的勞務費呢。”
沈素書也忍不住笑起來,大大方方接過,卻取出一塊放在陸昭昭手心。
“那也有你一份。”
收到魚的賞金,這感覺還真奇妙。陸昭昭小心翼翼地把那塊靈石收好,又看了看平靜的泉眼。
“剛才那是……蠃魚吧?”
她奇道:“不過它的翅膀不像鳥,倒像蜻蜓;而且看起來這麼喜歡音樂……”
“因為它是靈珠蠃。”
“靈珠蠃?”
衆人看去。茶涼一邊聽徐逸仙講解,一邊簡單轉述:“就……即使是一個物種,也有很多分支。就像狸奴有很多品種,蠃魚也有分支,靈珠蠃就是蠃魚的一種變異體。”
“我也是在一本志怪傳說中看到的。傳聞從前有一隻水麒麟,在河邊嬉鬧後離去;而此處恰有一隻蠃魚,受麒麟留下的氣息所影響,逐漸生出神異,不僅樣貌變得如珠似貝,還能溶于水流,能發出優美的鳴唱聲,也逐漸變得熱愛樂聲,乃至沒有音樂就無法生長的地步。”
徐逸仙道:“但隻是這般,還不夠神妙。靈珠蠃最難得稀有之處,是它擁有淨化的能力。小子,可别小看這淨化,它不僅僅可以淨化尋常的污染,甚至可以做到——鎮壓心魔!”
“?!”
茶涼一時恍神,斷了片刻才繼續講述,好在沒人介意。但他卻在心底問:
“鎮壓心魔?”
“可不是?要不我剛才那麼激動呢!”
徐逸仙歎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該知道心魔對于修士而言,是多恐怖的東西……”
修士若心境有缺,便易滋生心魔;心魔一旦大成,便會引修士堕入魔道。偏生心魔這東西又很難纏,外力很難介入,非得自己戰勝不可;因而一隻能夠鎮壓心魔的奇獸,可想而知有多麼的珍貴!
“所以我說,你們的運氣也是夠好。嘿,這地方,怎麼就會有一隻靈珠蠃呢!”
徐逸仙搖頭晃腦:“不過……極陽生極陰,說不定啊,正是這樣的地方,才會生出此等靈物。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看你們還是想想辦法,捉住這小家夥,這也是對它好,這鬼地方哪有什麼音樂,怪不得長這麼小隻……”
他頓了頓,開始思考:
“不對,靈珠蠃沒有音樂根本無法孵化成長,這孩子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他開始頭腦風暴,而其他人陷入沉思。展飛光道:
“怪不得這眼泉水如此清澈,想來是它栖身于此的緣由了。也算我們有些緣分,若非沈道友在此,我們恐怕是【過寶山而不自知】了。”
沈素書輕歎一聲:“可惜以我之力,似乎很勉強才能引它出來……”
這等奇獸,既然遇到了,他們自然是打算盡力捕獲的。可這靈珠蠃一旦入水,就看不見摸不着;用音樂倒是能引出來,卻也足夠警惕,方才始終沒離開泉眼,樂聲一停,嗖一下又回去了。
是個很機警的小家夥。也不意外,不機警,它恐怕也很難生存在此處。
陸昭昭則一拍手。
“這有何難?”
大家看向她,她便眨了眨眼:
“大家可别忘了……我們這裡,可是有隻鳳凰呢!”
-
鳥類善鳴,身為百鳥之王,鳳凰的歌聲,更是曼妙動人,陸昭昭用親友歌唱大會的經曆證實,這不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