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考古學家們的内部資料裡偶然見過對鬼域和鬼修的調查資料。寥寥幾句似乎說明,在鬼域之中,鬼修可以通過“互食”或者說“大魚吃小魚”的方式來升級,那麼或許遊魂殘影,對蘭形也會有幫助?
她也沒什麼負罪感:古戰場内的遊魂早沒了神智,被結界拘束于此,不入輪回,久了自身也會消散,反倒被人吸收,還可能是種解脫。
祝芝芝想了想——其實是在和蘭形交流——過了片刻才說:“不必特意去找,碰上了再說。”
他們沒就這個話題談論下去。倒是陸昭昭想了想,叫祝芝芝伸出手來。
“給你。”
“?”
祝芝芝低頭看,見是一個透明小瓶,拿木塞堵着,裡邊堆了大半亮晶晶、星沙一樣的東西,還有一個小紙卷,不由眨了眨眼:“這是?”
“許願瓶。裡面是幽冥蝦的内丹。”
幽冥蝦的内丹,也是幽冥蝦散發光芒的原因,藏在蝦腦裡,很迷你的一個。作為煉氣期的小體型異獸,它們能有内丹已經很了不起了,陸昭昭挑了好多蝦,也隻弄了一小捧内丹。
因為蘊含的靈氣少得可憐,其實沒什麼價值。于是陸昭昭就要來了這些,再湊了些其他的材料,放進小小的琉璃瓶裡,做了個小許願瓶。沒有任何實用價值,但亮閃閃的,搖晃起來相當漂亮。
比幽冥蝦活着時陰間的熒光漂亮得多。
“沒什麼用處,但很好看,夜裡會發光,可以在紙上寫點東西。”陸昭昭說:“我中和過了,内丹留存的一點寒氣不會傷人,還有……”
她湊過去,小聲說:
“幽冥蝦自帶怨氣,所以才能以陰寒之氣傷人。你拿着這個,或許能用得上。”
那所謂陰寒之氣,還怪厲害的。昨晚他們回來後順手把蝦趁新鮮處理了,檢查背簍時發現,即使提前做過布置,放過蝦的部分還是迅速地腐化,變得非常脆弱。
怪不得遲星文說不能碰觸,也不要用本命劍碰,想來這種寒氣的腐蝕作用很難纏,死亡後的一點餘波尚且如此,若是活着時驚動一個族群簡直難以想象。
這麼一想昨晚他們還算是挺幸運的。也多虧了遲星文的提點。這幽冥蝦看着弱小,其實捕獲難度并不低,怪不得值得一個天道盟懸賞。
祝芝芝眨了眨眼,把瓶子捏在手裡,過了一會兒說:
“謝了。”
說這句話時,她的語氣有很輕微的偏轉。若是常人,想必很難捕捉這細微的變化,但陸昭昭卻很敏銳:
“蘭蘭?”
“祝芝芝”默默地扭過頭去。陸昭昭又往她身邊湊了湊。“祝芝芝”默默地移動了一些。陸昭昭又貼得更近。
“祝芝芝”避無可避,隻能悶聲道:“幹嘛?”
陸昭昭抿着嘴唇笑笑,也學他很小聲:“想你了。”
“……不是每天都見?”
“那見的是芝芝嘛。”
女孩壓低聲音嘟囔,模糊不清的嗓音聽上去像是在撒嬌:“想蘭蘭哥哥了。”
她這話說得輕松自如,自己是沒什麼負擔的;但作為這個“被想的人”,蘭形發間的耳尖已是一片發燙,用力地抿緊嘴唇,扭過臉去:
“肉麻。”
他說:“我回去了。”
“哎哎,這麼快?”
蘭形一點不想耽擱。他本就不該這時出來的,天快亮了,其他人随時可能起來,蘭形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但不知為何,方才他就是想對陸昭昭親口說一聲“謝謝”。也或許……隻是想親自和她說說話。
他有段時間沒有親自和她說話了。
雖然他方才也說,他們算得上“天天見”,從前也都是如此,蘭形從不覺得什麼。可……可從幻境之後,有什麼就變得不太一樣。在那之前他其實不怎麼出現的,但在那之後,偶爾私下裡,他就忍不住出來透透氣,看看她。
看看她。
分明即使在身體中,也能借由這雙本就屬于自己的眼睛去看她,借由這對本就屬于自己的耳朵去聽她,很久之前,他甚至為這點覺得相當苦惱,如今卻覺得慶幸了。而在此之外,他又忽然生出一種額外的渴望,渴望不是通過妹妹去感受,不是隔着妹妹去親近,而是他——
是蘭形,本人,看着她。
像這般的、完全脫軌了的渴望,對蘭形這種複仇之人而言,真是一種奢求。他心知肚明這一點,也竭力地在克制着自己,但偶爾,偶爾。
偶爾,他也難免對自己,有一小點的放縱。
陸昭昭,是顧蘭形留給自己的,一小點的私心。
“走了。”他說。
“等等。”
她勾住他的手,他就忽然不能夠動彈。直至溫熱的軀體貼上來,他顫抖一下,詫異地投去目光。
“你知道。”那女孩說:“我很久不見一個朋友時,會忍不住想和他抱抱。”
“……”
“所以,”她說:“好久不見,我好想你,蘭蘭。”
-
“哥哥膽小鬼。”
換完班,回到帳篷裡,祝芝芝小聲嘟囔。在她腦海中,少男沉默片刻:“你該睡覺了。”
“就是膽小鬼。”祝芝芝哼哼:“明明你也想昭昭。”
“……”
不想陸昭昭,就不會忍不住和妹妹換班出去;不想陸昭昭,就不會任由她抱住,好一會兒才肯離開。顧蘭形可真是别扭,他本身不是别扭的人,可也和祝青燃一樣,因着各種原因,終于把自己擰成麻花了。
祝芝芝作為一隻直球天然呆,就很難理解麻花,尤其是她非常清楚蘭形心中最本真的念頭。
“哼,哥哥肯定又要說【早晚要走的】什麼什麼的!”她捂住耳朵,盡管這個動作不會有任何實際作用:“但我覺得——我覺得,正是因為會有分别的那一天,所以在那之前,才要好好珍惜!”
“……若是早晚要分别,又何必深交以至傷心。”
“正是早晚要分别,才不可以把那麼珍貴的時光都拿來閃躲。”
祝芝芝說:“哥哥你這是……這是唯結果論!你這不好!”
“有何不好?世人活着,不都求一個好的結果,連你聽故事,都求一個好的結局。”
“唔,唔……”
祝芝芝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但本能地覺得不對,她較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不對不對,你搞錯了。”
“什麼?”
祝芝芝伸出手。
“如果好結局是一,壞結局是零;好過程是一,壞過程是零。”
她用了一種很樸素的思維:“哥哥你預設了結局是零,如果你的過程是逃避,那也是零,加起來就隻有零。”
“可是,可是,”她說:“如果你願意坦誠地面對内心,直到結局之前,那這個過程就是一,加起來就是一!”
“一比零大!”她說:“所以——直面比逃避,更好!”
“而且——”
她說:“你怎麼知道,你預設的結局,就是真的結局?可如果你不願意在過程裡去努力,得分就永遠不會是二了。”
蘭形一時默然,半晌才說:“可這個過程,未必就真有一。難道傷心,也能算是一?”
祝芝芝卻說:“可哪怕是零點一,也是大于零的呀。”
蘭形又沉默。這次沉默得久了一點,才說:“快睡覺。”
“哼!”
哥哥說不過她,就開始擺家長架子!祝芝芝賭氣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蘭形則歎了口氣,才安靜地以靈魂形态,浮現在空氣裡。
東古戰場的确是個對他修行頗為有益的地方,他不能浪費時間。
但……
一聲幽幽的歎息,散在虛空裡。
“大于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