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冷不丁幽幽響起這麼一聲,可真是有夠吓人。尤其是衆人都沒有防備,均是打了個激靈,立時警惕後退,擡眼望去——
少年人無辜地舉起手,友好地晃了晃:“抱歉,吓到你們了?”
是那位釣魚客。
他簡直神出鬼沒,出現得悄無聲息,無論是修為最高的祝青燃還是本就警覺的遲星文,竟都一無所覺。在他出聲時才驚覺,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時來的,假使他不開口,他們甚至可能完全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真是讓人想想就後怕,不由将警惕拉滿。于是一時沒人回話,倒是釣魚客自己笑了笑。
“别誤會,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注意到,你們這裡好像有幽冥蝦。”
他說:“我正考慮換個魚餌……你們若有收獲,分我一些可好?也不要多,兩三隻就夠了。”
兩三隻幽冥蝦,自然不算什麼;可這裡是古戰場,他出現得又太詭谲,沒人能肯定他的目的,也就沒人敢輕易答應。陸昭昭看過去,因着離得近了,在火光照耀下,她終于能看清那位釣魚客的樣貌,卻是更為詫異。
他看起來,就是個十四五歲左右的男孩。
個子不算高,隻比陸昭昭高了一點,此刻還背着釣竿,但帽子已經摘掉了;衣着還算整潔,黑發很柔順,膚色是偏白的,樣貌整體算是清秀,看起來很像是那種很乖的孩子。
他的睫毛很特别。
很長、很濃,層層疊疊的,好像不止一二層的模樣。這正是最令人感到不協調的地方——
他閉着眼睛。
笑眯眯的,卻一直閉着雙眼。不是那種像睡眠一樣平靜地閉着,而是一種近乎于動漫人物似的,笑眯眯的彎眼。這真的很奇怪,動漫角色可以在作畫上進行誇張、可以不考慮現實因素,因而許多眯眯眼角色也極有魅力與特色;但當這種特征出現在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身上,霎時就會變得十分古怪。
單單隻是閉着眼睛,或許還好;可當他緊閉雙眼,卻有着那樣層層疊疊、濃密纖長的睫毛時,便真給人一種動漫眯眯眼角色走入現實的錯覺,或者——
簡直就好像,有誰給他畫了一個笑臉的妝容似的。
本身的清爽乖巧感,與這種怪異的眯眼笑臉,組合起來便顯出了極度的割裂,在這種濃郁的夜色裡,甚至會讓人聯想到“裂口女”,就此迅速在心底裡勾勒出“笑臉男”的傳說。
而這笑臉男……
正在看着……
她?
陸昭昭一怔。她不能确定,因為這人壓根也沒睜眼。他面朝的方向,是他們衆人,按理說不可能觀察到其到底在對某個人、或在對他們所有人講話,但她就是覺得,他正在“看”她。
但那“目光”好似并不攜帶什麼惡意。最多……
是,好奇?
隐約的、奇妙的感覺,霧氣一樣在心頭飄渺不定,她無法确認。隻聽遲星文道:“溪中有很多幽冥蝦。”
“捉起來太麻煩了。”釣魚客說:“我隻需要兩三隻。”
遲星文沉默片刻,提起自己的背簍,看樣子是打算丢幾隻出去平了此事;但釣魚客卻還是笑着,搖了搖頭。
“那位小哥,”他指了指陸昭昭:“我要你背簍裡的蝦。”
他說小哥,并沒有錯。因為此時,陸昭昭仍作性轉打扮。然而這句話,卻是确認了陸昭昭的感受:他的确在關注她。
這是為什麼呢?她不太确定。但卻點了點頭,叫蛋黃酥過來。
“酥酥,拿幾隻給他。”
幽冥蝦自帶寒氣,即使死亡,也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上手接觸。不過蛋黃酥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他剛才就好奇地啖了幾隻蝦,嘎吱嘎吱嚼得很帶勁,看起來并沒有受什麼影響。
這正是他的特别之處,也讓他根本不需要顧慮被下咒之類的可能——作為薛定谔的生物,這些buff對他而言毫無用處。
此刻自然也可以擔當這個取蝦重任。然而釣魚客又搖了搖頭。
“不必。我自己取。”
他不等其他人反應,便抽出釣竿,輕輕一甩。那魚鈎仿佛加載了導航似的,精準無誤地與陸昭昭擦肩而過,落在她身後的背簍裡,輕巧地鈎住了三隻幽冥蝦。
松松地晃動手腕一提一抖,那三隻蝦便掉進他手中魚簍,他低頭看了看——假如沒睜眼也算是看——點了點頭:“三隻。不多不少。”
又擡起頭,沖他們笑道:
“雖有先來後到,不過你們既在此處紮營,我會換個位置,作為此次借蝦的答謝。”
說完,他又看向陸昭昭。
“小哥,”他說:“多謝你的蝦。我見過的人裡數你生得最靈,你捉的蝦想必也帶有靈氣。若是用這些蝦釣到了魚,就算我欠你個人情。”
他沖衆人點點頭。
“再會。”
他毫不遲疑,邁步走了,看上去倒真像隻是來借蝦的尋常釣魚佬。衆人面面相觑,竟一時不知這是何等情況,還是祝青燃輕咳了一聲。
“先回去。”
但回去商讨後,他們也沒發現此人究竟是否有任何不良目的。隻是亭曈檢查了一下,表示對方并沒有借幽冥蝦施術下咒,又道:
“他已經走了。”
“走了?”
“至少離開我神識探查的範圍了。”
亭曈如今的修為不算高,但神識強度絕對不差,這麼說就代表對方的确如約,撤離到離他們很遠的地點了。這還怪讓人驚訝的。
“……好像,是個挺守信的人呢。”
守信,看起來也并無惡意。大家商讨不出一個結果,也隻好各自去休息。
後半夜睡得還算踏實。
陸昭昭運氣好,接連兩日,都沒做噩夢,次日醒得也早。起床時帳篷外就隻有祝芝芝,她是抽中昨晚守夜的人,此時還在兢兢業業地值守。
聽聞響動,她看過來。
“……昭昭?”
她問:“怎麼這麼早就醒了?天還沒亮。”
“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況且都醒了。”
陸昭昭估摸着,這會兒可能是早上六點左右的樣子。但天還是黑漆漆的,東古戰場的天黑得不規律亮得也不規律,但看司南中的熒光漸弱,天亮應該不會太久。
她坐在祝芝芝身邊:“你去睡吧,我值一會兒。”
祝芝芝搖搖頭:“就一會兒了。”
她又撥弄了一下篝火。這裡的天亮與天黑,是沒有過渡的,倒像開關燈,啪一下亮了,啪一下暗了,所以即使知道快到白天,火光也必須給足:“你們起得都早。明明昨天睡得很晚。”
“還有人起了?”
“展道友和遲道友,起了後說去附近查探一下,應該很快就回。”
陸昭昭想想這對師兄弟,覺得也不意外,隻是歎息:
“星星身上還有傷呢。”
但他素來是沒有什麼傷員的自覺,陸昭昭覺得有必要找時間提醒他一下。但現在,她搖搖頭,看向好友。
搖曳的、溫暖的火光,映亮女孩柔美的面容。她的眸子清澈得像隻小鹿,在她望過去時,同樣懵懂地看來。
陸昭昭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她的頭。
“值夜辛苦啦。”她說:“這兩天感覺如何?”
祝芝芝想了想:“感覺……很好。”
“哎?”
這可真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答案。而祝芝芝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才低聲道:
“這裡很适合哥哥。”
“……”
蘭形……沒記錯的話,是個鬼修吧?!陸昭昭恍然大悟:這麼說來,古戰場倒還真是個合适他修行的地方!
貌似,怨氣和煞氣,都可以作為他修行的資源?
她不太确定。鬼修的存在實在太稀有,連論壇裡也沒多少資料。
但她也小聲跟祝芝芝嘀咕:
“那我們争取在這裡待久一點?”
雖然資料不多,但鬼修修行想來不易,如今既然知道此地對其有益,陸昭昭自然想幫他一把:“還有,要不要去找一找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