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從不覺得自己能夠代表世界的溫柔;但她的确更明白了,為何司空琢和玉憐香會互相看不順眼。
他們就像是世界的一體兩面。
起于微末、一無所有的司空琢,他看到的更多是世界的“惡”。在他的人生裡,沒有風花雪月、哀春傷秋的餘裕,僅是生存就拼盡了全力,沒有人會憐憫他,他也不會去同情他人。在他的世界裡,優勝劣汰,非生即死,獲取任何事物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生存塑造了他,他也如此去看世界。
生于優渥、應有盡有的玉憐香,他看到的更多是世界的“善”。在他的人生裡,盡是陽春白雪、自在逍遙,他從來沒有真正落入過絕境,永遠都是伸出援手的那個人。這份不立于危牆之下的餘裕,和寶貴的同理心與善良,讓他成為一個施舍者,也更善于欣賞世間之美,包括凡人的偉大之處。
這樣的兩個人,沒有高下優劣之分,但确實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人生于光中看到光,一個人誕于影裡見到影,司空琢所見,是世界的殘酷,玉憐香所見,是世界的溫柔。
他們的确應該格格不入。不外乎司空琢笑玉憐香“天真”,而玉憐香覺得司空琢“難相處”。
陸昭昭已不指望他們成為朋友。但她的确感到奇妙——
人與人之間,果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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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琢的心情可以說相當微妙。
他最近的心理波動,着實是很複雜。這對他來說不常見——大修士的心性固化,和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讓他平日裡情緒波動起伏不大,真要說能讓他心态波瀾起伏的,多半也就三件事:
第一,宗主又擺爛了。
第二,秦令雪出現了。
第三……
……陸昭昭。
在陸昭昭出現的幾年裡,司空琢的确體會到了太多情感。這其中有他感受過的,如今重新拾起;也有從未得到過的,陌生又新奇。
當然,把心上人送上生死擂的心情,更是人生頭一遭……
司空琢其實沒有陸昭昭以為的那麼淡定。
他經曆過太多,心腸的确能算冷硬;但也還沒到看着喜歡的姑娘在生死邊緣掙紮還能無動于衷的地步。
但他的理智堅如磐石,可以抑制一切情感的波瀾。尤其是……
陸昭昭,她做得太好太好。
司空琢總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陸昭昭的優秀,但每每還是會被她的表現給驚豔。北海台上她的絢麗一劍,雷劫之下她的臨危不亂,還有如今……
決定帶陸昭昭來奪魁時,他其實沒有覺得她會表現得太好。
固然,小姑娘過往不缺乏戰鬥經驗,無論對異獸還是對人。但……恕司空琢直言,那些戰鬥在他看來更像過家家,她沒遭遇過真正的生死絕境,賽場對決也太過光明正大。
她沒有生死搏殺的經驗。沒有搏殺經驗的劍修不會理解劍。
所以司空琢帶她來奪魁,不隻是為了滿足她的要求,也不是期待她技藝修為的長進。他奪了她的劍,封了她的靈力,把她丢到場上,本質上是為了——
讓她體驗生死。
生物本能,唯生而已!為了求生,唯殺而已!要掌控一把殺戮之兵,必須體驗殺與被殺,這點既然秦令雪沒有教她,那就由他來!
當然,司空琢也很有分寸——
他自然不至于把後生晚輩一丢就算,真不論死活,更别說那還是他的心上人;他隐在人群裡,隻是希望陸昭昭不要下意識地把注意或期待放在自己身上,從而更好地投入戰鬥,但他本人,實則比誰都還要關注她的情況,時刻準備着撈上一把。
身為渡劫期修士,且是拔尖的那一批,他很有自信,即使在小姑娘心髒停止跳動的前一刻,也有能力把她撈回來。
……但她做得太好了。
司空琢本不期待她能做得很好,沒誰能在倉促面臨死亡時做得很好,更别說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孩子。他做好了出手的準備,卻沒找到出手的機會——她總能在那最後一刻之前絕地翻盤,爆發出的求生欲和天分令人為之側目。
——天分。
司空琢本覺得,陸昭昭不算那種很有天分的孩子。她的劍道天賦,在司空琢看來隻能勉強算個平平,靈根更不用說,如果不是萬化傳承和體質拼命拉拔,這孩子能築基都是幸事。
聽樓惜玉說她法術天分很高,司空琢沒見證過,暫時不予評價;要他來說,之前的陸昭昭在他眼裡,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心境。
她的确心如澄湖。
而現在,他看到了她的另一種天分——
【戰鬥的天分。不……搏殺的天分。】
司空琢思忖着。他一時不太确定該如何去稱呼這種天賦,但它卻如此顯而易見:越是陷于險地,少女的發揮越是出奇地好。在生死面前,她展現出一種極驚人的悟性與靈性,對手使用過的招式,她看過一遍就學會施展,曾經踏入過的陷阱,她絕不會第二次中計。
她起初很笨拙,甚至會被對手假裝投降欺騙,以至于修士的體質差點被凡人陰死;但她成長得如此迅速,如魚得水一般适應了這種無規則的生死搏鬥,短短幾日就顯得比奪魁老手還要更娴熟。
她身上盡是傷痕。
但那些傷痕,沒有一處真的緻命,沒有一處會留下不可治愈的後遺症;這有一部分司空琢看顧的功勞,但更多還是她自己。
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引領着她,險之又險地在刀鋒上起舞,卻躲過死神的追緝,在生存的舞台上謝幕。
……她的新傷也越來越少。
有時司空琢看着少女絕地翻盤的方式,連自己都覺得驚歎。而當感受到彙聚的靈氣,更是說不出的震撼。
靈氣忽然大量彙聚在修士身側,總共也就那幾種情況。所以毫無疑問——
陸昭昭在悟道!
戰中悟道!
【秦兄啊秦兄,你當真是誤人子弟!!】
自從來到天塹鎮後,司空琢第無數次地感慨。秦令雪把徒弟護得如珠似玉,卻不曾想,她的天分竟在于此!這怎麼不是誤人子弟呢?若是換他來教,她絕不會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揚名天下,少說……
也得有個“小劍尊”的美名吧?!
司空琢并不知曉,自己因不知【刀鋒舞者】的存在而做出了錯誤判斷。但他着實可惜,這麼好的苗子竟不是他們劍宗的人。說實話,劍宗的下一任劍尊雖說有幾個人選,司空琢卻沒一個滿意的,如今不過騎驢看馬,先将就再說。
要是陸昭昭是他們劍宗的——
司空琢頭一次開始理解,當初自己那便宜前輩試圖挖天衍宗牆角的行為了。
着實是見獵心喜!
【不過也沒差……】
雖說拐陸昭昭到玄天劍宗當弟子可能性不大,但司空琢琢磨着,拐她當個劍尊夫人還是很有希望的!四舍五入也是劍宗人……沒毛病!
然後他再蹭夫人的運氣撿個好苗子培養成下一任劍尊……
就可以卸任雲隐,和老婆一起逍遙同遊,時不時打打秦師兄,打赢後就坐等飛升……豈不美哉!
秦令雪:?
秦大螃蟹好在是忙着修劍,不知此僚狼子野心癡心妄想,不然高低得沖過來削劍宗兩座山頭:
什麼老婆,我徒弟也是你能肖想的?!!!
可惜,他不知道;所以司空琢美滋滋地想了一番,才回歸現實。
“嗯……表現得太好,沒我出手餘地。”
他摸着下巴:“那就……解開靈力,讓她放手去打吧。”
小姑娘進步太快,留在凡人場已經沒意義了。司空琢之前帶她來,其實沒想過她能打上多少場……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麼下去,該不會真能【奪魁】?”
奪魁奪魁,當然是有【魁首】的。想當魁首并不容易,不過也不一定就沒有希望。
司空琢想着,打算等陸昭昭這場結束,休息一番便帶她去修士場。不過,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
疲憊的陸昭昭剛包紮好喝了藥睡下,司空琢就又迎來兩位不速之客。
一高一低。一個青年樣貌,一個少年樣貌。一個一頭豔麗長發,眼睛卻漆黑如墨;一個貓耳毛茸茸,尾巴在身後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