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考試不通過,或許隻是讓人走上另一條路,人生之路總是千千萬的;可在修仙界,修為、實力不足……
……是真的會死。
“聽着,昭昭。”他說:“你既然讓我帶你來,我就鬥膽越過秦師兄,給你當一段時日的老師。你想進步,我可以讓你進步,但你要聽我的,明白?”
這話說得很是嚴肅、乃至武斷。但陸昭昭亦認真地點了點頭。
“請老師教我。”
“你确定嗎?哪怕我的要求很嚴格、不近人情,甚至除非到你要死亡的前一刻,我都不會出手幹預——”
“我确定。”少女道:“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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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怎麼就會變成這樣呢?
當提着木劍站在場上,感受着毫無靈力流動的身軀的那一刻,陸昭昭的茫然,甚至比多年前頭一次登上擂台、對戰遲星文時更盛。
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她想象過,司空琢也許會把她丢到異獸群裡,又或者來上一局《升仙錄》……她甚至提前調整好了痛覺,盡力把自己的狀态拉升至巅峰程度。
但她絕沒有想到,司空琢會做到這一步——
封了她的靈力,收了她的靈劍和儲物袋,隻留下一瓶回春丹和一柄木劍……
就把她丢到了生死擂的擂台上。
燭光搖曳,她很茫然。情況理論上應該沒有那麼糟的:木劍是劍宗未有本命劍的弟子用的款式,比她當年那把還适合實戰許多;對手也隻是凡人,身上不具備任何的靈氣;甚至對手的武器隻是短匕首,比起她的長劍來說明顯吃虧……
但砰砰直跳的心髒,證明了她此刻所感受到的壓迫感之強。
她擡頭看。
奪魁的擂台,宛若一個鬥獸場,場邊影影綽綽,盡是旁觀者的魅影。搖曳的篝火中木柴劈裡啪啦地作響,擂鼓聲和着某種原始的殘暴沖動,敲擊着人的耳膜。
她的對手,一個異族少年,皮膚黑如胡桃木般,面上畫着油彩。縱使身形瘦弱,個子矮小,一雙眸子卻野獸一般銳利,将最後一抹紅色油彩抹上額頭,宛若塗抹一道血痕。
“數千年來,奪魁一直在這裡周而複始地舉辦。連本地部落中的孩童也會參與,這對他們來說是榮譽的象征。”
陸昭昭想起司空琢的話:“要小心……面對這些異族人,比面對外來修士更危險。”
因為他們秉承傳統,更樂于殺人,且不擇手段。
咚咚,咚咚。陸昭昭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其中有着緊張、畏懼、和一絲絲腎上腺素開始飙升的狂熱。
她已經曆過無數戰鬥,可還是第一次經曆……
與同類的生死搏殺。
殺人、奪魁,既分高下,亦分生死!
她最後一次看了觀衆席。沒有看到司空琢的身影。他似乎正在履行諾言——不到死亡前一刻,他絕不出手。
少女深呼吸一口氣。
“……請多賜教。”
異族少年歪了歪頭,不知是聽不懂,還是并不想作答。然後,擂鼓最後一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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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呼——吸——
模模糊糊的意識裡,不知第多少次浮現一個想法:
【這個遊戲……到底是怎麼過審的呢?】
怪不得說神都風行背景很硬……這個世界固然真實,可是也确實……
太殘酷了。
意識是朦胧的,仿佛與世界之間隔着厚厚的毛玻璃;耳畔盡是嗡鳴聲,陸昭昭想,或許是因為方才被拽着頭,猛烈地撞擊在地面上的原因。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雖然已經隔離了痛覺,其他的不适、對危險的感知卻仍在跳躍。她能感覺到有一瞬間真的瀕臨了死亡,但某種東西也正在這種邊緣試探裡覺醒,湧動着令求生的本能勝過理智,在你死我活裡做出了抉擇。
她的劍已經丢了。
祝青燃曾教她劍不能脫手,但在生死面前,沒什麼原則。她把劍丢了,衣服破了幾道大口子,頭發散亂,用膝蓋死死地抵住少年的胸口,将雙手掐在他的咽喉。
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切,但就像看電影一樣不真實。她能感受到自己雙手的用力,身下軀體的痙攣,溫熱的、血肉的觸感,令人幾欲作嘔。
她能聽到觀衆們激動的嘶吼,有歡呼,亦有咒罵。她能感受到湧動的巨大的靈氣,它們被刀鋒舞者的死亡之舞所吸引,圍繞着為又一次謀得生存而歡呼。
一切熙熙攘攘,一切吵吵鬧鬧,一切如此之近,一切如此之遠。
直到代表結束的擂鼓重重地被敲響,少女才忽然醒轉、或忽然脫力似的,直直地栽倒在一旁。
眼前的一切逐漸遠去,隻能依稀聽到一些聲音,卻難以辨别。
身體被什麼人抱起。
她起初渾身緊繃,但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後,又逐漸放松。那人似乎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發。
“後悔了嗎?”
陸昭昭不說話,但艱難地搖了搖頭。她努力地、憑借着感覺去拽住對方的袖角,從腫痛的咽喉裡擠出聲音:
“他……”
“嗯?”
“他……死了……嗎?”
“沒有。”
司空琢說:“送去診治了……你下手太輕,該捏碎他的喉骨。”
“不……不。”
她艱難道,仿佛深深地松了口氣:“沒死……就好。”
她沒想殺死他。她沒想殺死任何人。
司空琢歎:“他差點殺了你。”
少女沉默,須臾才說:
“他……是他。我……是我。”
一片寂靜裡,隻有微弱的呼吸聲。司空琢歎息着緊了緊抱着她的雙臂。
“還不錯。比我想象得更好。”他說:“我能問問……你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嗎?”
司空琢實在是很欣賞這樣的陸昭昭,但同樣的,他也覺得有那麼點心疼和疑惑。司空琢其實不太清楚——被所有人嬌慣着的小姑娘,為什麼願意主動離開溫室,接受如此殘酷的訓練?
他知道,她和朋友在争勝;但那孩子氣的勝負之争,遠不足以讓她願意在生死邊緣掙紮,仍不懊悔。
“因為……因為……”
陸昭昭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她隻是憑着本能在呢喃:“不想……後悔。”
“嗯?”
因為……
朦胧的意識,想起了那個雷雨之夜的廟宇,想起巨大的紅狐,想起那滔天的洪水,和行船經過時所見的哀鴻遍野。
“如果……我能再……強一點……”
如果她能再強一點。
“如果……我能再……快一點……”
如果她能再快一點。
是不是,那個結局,其實也有機會再次改寫?
……哪怕隻是幻境。
“我……”
她想起,被鮮血浸透的仇紅英,蜷縮着死去一般的柳月,想起自舟上摔落的沈素書,想起墜入洪流的蘇栗衡……
“……不要等失去……才後悔。”
并非隻是為了和祝青燃的意氣之争。她渴望成長的理由……
一直都,一直都……如此充分。
司空琢怔然,沉默了許久,才低下頭,憐愛地捋開她沾滿血迹的發絲。
“很高興你意識到這一點。”他說,低頭輕輕親吻她的眉心:“也歡迎你……”
……來到真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