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在深刻地反思。
她真的是個乖孩子,從小到大都是。她心理健康,積極向上,從不熱衷于作死。她玩遊戲喜歡用牧師、法師類角色,幾乎沒有用過戰士或盾衛,更沒有嘗試過狂戰士或者血獵之類的職業,在《尋仙錄》裡才頭一次嘗試了劍修——
但修仙類的劍修,也不完全是近戰職業,還是有些法師特性的。她雖然不太習慣,不過接受也算良好。
所以,她是真的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想要一個盡可能危險、但不至于真正喪命的環境?”
司空琢有些遲疑。而陸昭昭悲痛地點了點頭:“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這種。”
玄天劍尊大概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狼滅的要求,但他沉思過後,就爽朗地答應了:“好說。你是想破境?”
破境,或稱晉階。陸昭昭搖搖頭,慚愧:“我去年剛築基四階。”
對于她這個年齡、這個靈根來說,都已經是神速了,再怎麼也不可能一年内又一次晉階。不過她理解司空琢的想法——修士卡瓶頸時,多半需要壓力幫助突破,這也是為什麼遲星文、展飛光晉階之前,都需要尋覓強敵的原因。
陸昭昭和他們其實異曲同工,但還不太一樣。究其原因,還是她剛到手的特質……
【刀鋒舞者】[特質]:在危險的境遇下成長迅速。
這是一個後期解鎖的特質,陸昭昭查看日志才發現,它是她在青年大會和祝青燃比試過後,血條急降到瀕危水平線才刷出的新商品。本體價格昂貴,但陸昭昭的種種行為,誤打誤撞讓其已經有了一定折扣,這才能購買下來。
其功能也如名稱和簡介,簡單明了——
【處境越危險,生命值越低,則成長速度越快,能發揮出的能力越強。】
陸昭昭:“……”
這就是為什麼她展開了一場深刻的反思……到底是怎樣的命運,讓她不知不覺在狂戰賣血流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不是她說——
伏惟尚飨賣血一波,血線狂降,聯動刀鋒舞者,豈不是等于絕境反殺、割草無雙?!
“這可怎麼跟大家交代才好——”
伏惟尚飨都被制裁了,再加個刀鋒舞者怎麼得了!但——
看了好幾遍,陸昭昭不得不承認,這個特質是所有她短時間内買得起的商品裡,唯一一個能夠給她提供需要的增益的特質了。
她最看中的,當然還是那句寫在簡介裡的——
【成長迅速。】
所以,猶豫再三,她還是花幹積蓄買了下來。買後自然就要實踐,但說到危險的環境……
陸昭昭第一個想到的當然還是證劍路。
那龐大劍意的壓迫,應當也算是一種“危險”?可惜,她嘗試後發現,或許是因為同樣有對于弟子的保護,在證劍路上,【刀鋒舞者】特質似乎沒什麼反應。
思來想去,她隻能去找司空琢。
這并非因為他是玄天劍尊、東道主、想來定有辦法,還是因為,陸昭昭總覺得……
在她所有的親友裡,能夠狠得下心、答應她如此殘酷請求的人,隻有司空琢一個。
“這樣……我明白了。”司空琢點頭:“受傷也沒關系,隻要不留下殘疾、真正死亡就可以,對吧?”
陸昭昭慎重地點了點頭。白發劍尊就笑了起來:“這倒是正好。其實去年去西牛賀洲那會兒,我就很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了,不過你當時還有傷在身……如今倒是正好補上。”
“給我點時間。”他說:“我得把事情處理處理,把宗主打到半身不遂正好能在床上處理事務的程度……咳。你也跟小朋友們說一說,然後我就帶你去見識一下……”
“什麼叫生死之搏。”
-
天塹山。
位于東勝神州之北,隸屬天山山脈群,橫亘于南天山與北天山之間,是一道天然的阻隔。其地形險峻、山體陡峭,不乏宛若刀削的懸崖峭壁,延申至北天山玄天劍宗的部分,得名“天塹崖”,形容其宛若天塹、不可飛渡。
值得一提的是,玄天劍尊的住所正在天塹崖之上。山體的上半部分是無路可走的,所以之前司空琢是把陸昭昭幾人送到山腰才離開,否則對于尚且無法禦劍的陸昭昭而言,下山也會是件難事。
而從天塹崖,到天山城,再到天塹山,便逐漸脫離了玄天劍宗的勢力範圍,逐漸接近北天山浩天府的地盤。但在二者中間,這天然險惡的關隘之中,還有一塊稱得上三不管的地帶,人稱——
天塹鎮。
在這人迹罕至的險地,居然有大大小小數個聚居地。其中不僅有凡人、散修、異族之人,也不乏偶爾到來的大宗弟子。在這個地方,有一種無言的默契,一個延續了數千年,并不被如今的天道盟認可的危險活動——
【奪魁。】
“這是源于此地一個古老民族的風俗。據聞當時資源有限、環境惡劣,一個部落所獲得的補給能夠供養的人數有限,因此逐漸形成了一種習俗——便是在年節之時,展開捉對搏殺,勝者活,敗者死,從而控制族中的人數。”
棕發的少男道:“也有傳聞說,奪魁是源于兩個古老部族的争鬥。由于全面戰争帶來的損失過于慘重,雙方便決定以派出各自青壯、捉對厮殺的方式來分出勝負、劃分領地資源。”
“具體是哪種起因,時間過去太久,也很難考究了。不過逐漸演化流傳下來,便成了個叫做【奪魁】的活動。在天塹鎮,不問姓名,不問來曆,隻要想參加奪魁,便可登台,而一旦登台,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他說:“你完全可以把它當作是一種——沒有規則的,生死擂。”
他面前的少年眨着杏眼:“聽起來很殘酷。”
“還好吧。這一千年來,修仙界可和平多了。”棕發少男聳聳肩:“如果是以前,我随便帶你去個擂場就是了……如今倒還要費些功夫。”
他感慨:“真不知這到底是好是壞。固然天道盟這麼護着,人口是多了許多;可我看這些後生晚輩,都着實天真,少了幾分血性……噢,你不算。”
他欣賞地看過來:“我素來是很欣賞昭昭你的。你和其他孩子都不一樣。”
杏眼少年幹笑了幾聲:“你和其他長輩也不一樣。”
他說:“他們可舍不得我冒險。”
“我也舍不得。”棕發少男道:“但我知道,今日你不吃苦,來日就要送命。”
他已然深刻地領悟了世事無常,正如天魔降臨時,沒有人能夠預料。今日多吃些苦,明日就能掙一條命,很劃算,他算得清這筆帳。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意外何時降臨。
杏眼少年歎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
毫無疑問,杏眼少年——正是吃了性轉糖的陸昭昭,畢竟第一美人的名頭太盛,換個性别會好行走很多。
而棕發少男——自然就是吃了幼化糖、做了僞裝的司空琢了。此處畢竟離劍宗不遠……就是遠,以他那标志性的樣貌,估摸着到哪裡也幹不成正經事了。
所以他們雙雙僞裝,走入天塹東鎮——此處有好幾個小鎮,都可稱為天塹鎮,便以東南西北劃分——雖然引來了不少注意,但都是因為其姣好樣貌,似乎并未被看出身份來。
而陸昭昭端詳着這座小鎮。
天色是灰蒙蒙的,此處位于群山之間。鎮中陳設頗為古樸,有不少她不曾見過、疑似某種少數民族的圖騰花紋。
“過往天山與外隔絕,是有不少奇怪的部族。”司空琢輕聲說:“現在還留存着不少民族……樣貌或許和我們不大一樣,不要奇怪,平常面對就好。”
陸昭昭點了點頭。
《尋仙錄》既然以真實為賣點,那麼現實中有着許多人種,遊戲中自然也有。其實在過往遊戲過程中,她就看到過不少具有異族相貌之人,乃至遲星文本身的容貌就有些像混血……有異族之人并不奇怪。
不過,當然,整體上還是以亞洲面孔為主的。
她哈了哈手。
雖是夏日,天塹鎮位于深山野溝之中,卻是令人感到透心徹骨的寒涼。她跟在司空琢身側,好奇而謹慎地打量着一切:“人口似乎不多。”
“夏天不是奪魁的旺季……冬天來,那才熱鬧。”司空琢道:“夏天隻有小場,冬天才有大場面……不過對你來說,夏季的就已經夠了。”
陸昭昭“唔”了一聲,又沉默須臾:“奪魁……不是非要死到隻剩一個,才算結束吧?”
少年司空哈哈笑了起來。
“不是。不至于……或許從前是,不過現在大家都不愛下死手了……你說的那種,西牛賀洲那邊還有,我原本是想帶你去看看的。”
帶心上人去看、乃至參與生死搏殺——聽起來很詭異、很殘酷。但司空琢正是因為喜歡陸昭昭,才想帶她去看——
這世界真實又殘酷的另一面。
因為在他生活的年代,乃至如今時代裡大衆所看不到的地方,遠沒有那麼美好。這是一個沒有法律的世界,道德在武力面前亦一文不值。
所有人都護着陸昭昭,把她當溫室裡的花朵;司空琢不會。如果陸昭昭本質隻是羔羊,或許司空琢也會願意把她護在身後,不見風雨;但偏偏他又知道,她是隻幼虎。
你們怎麼能磨平幼虎的爪牙,以保護之名,把她關在籠子裡?
在司空琢看來,即使是羊羔,也該訓練出它逃生的潛能;所以他大概是唯二的,對于青年大會中陸昭昭對戰祝青燃時的表現,感到純然欣賞的家夥——另一個是敖海若。說他們現實也好,說他們好戰也罷,但少女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戰意,正是他們所青睐的部分。
“秦兄真是老了……”
司空琢忍不住感慨。若說好戰,從前的秦令雪也不遑多讓,更是看不慣柔弱之人;可如今呢?束手束腳,恨不得變成保護結界挂徒弟身上……這怎麼能行?身為師尊,有溫柔的一面自然好;可如果狠不下心教孩子,他們該怎麼成長起來,變得獨立呢?
但想想看,他又自嘲:“……不過,我也不是不明白。”
正如他之前想帶陸昭昭去看西牛賀洲的生死擂,最終卻沒有;如今倒是帶她來了更溫和一些的奪魁……【溫和】,在司空琢看來确實如此,比起魔域、比起從前,如今真是溫和太多了。
這溫和的世界,有時讓他覺得欣慰,好像千年前的犧牲沒有白費;有時又實在很憂慮……
【如果……】
如果,隻是如果——如果類似的天魔入侵再一次發生,現在修仙界的這些後生晚輩,還能不能提起如同前輩一樣的戰意,血戰到底?
這或許是無端的擔憂,但司空琢的确因此愈發嚴格要求劍宗弟子。他會認真考慮陸昭昭提出的“考試制度”也正是因此。司空琢當然知道,如此嚴格要求,弟子會多麼怨聲載道;可他也同樣知道——
今日壓着他們努力,好過來日看着他們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