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他身邊。

可明明知道這點，卻覺得……

她那麼遠。

“燃燃……燃燃？”

少女擔心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還是……你在怪我嗎？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

“沒有。”祝青燃下意識道：“我不是在責怪你。”

怎麼會責怪她呢？她什麼也沒做錯。那到底是哪裡錯了？是他的貪念嗎？是……

祝青燃在回想。

他在想，認識陸昭昭的這幾年裡，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在想，在陸昭昭的那麼多友人裡，他到底占據了什麼樣的位置。

得出的答案，令人感到失落，那就是——

【祝青燃對于陸昭昭來說，不是什麼特别的人。】

從相遇開始，他對她的态度就很差；即使長大之後，也隻會令她受傷。祝青燃深知，自己不是什麼很擅長交際的人，脾氣甚至有些臭；而陸昭昭居然能堅持不懈地向這樣的他伸出手來，簡直可以說是一種奇迹。

……甚至，直到今日，祝青燃都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陸昭昭會這麼容忍他。

不是祝青燃不夠自信，而是縱觀陸昭昭身邊，絕不缺少少年天才。祝青燃在其中或許是修為上的佼佼者，但在家世、情商乃至待她好這方面，比起他人卻是遠遠不及。

如果說要切磋，陸昭昭可以去找遲星文；如果說要學習，大修士們必然都很樂意；如果說愛她……

祝青燃苦笑着按了按心口。

【我也不是唯一愛她的人。】

等待的這幾日裡，他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他感到迷茫，想要見她，不敢去想陸昭昭和司空琢此刻在哪裡做什麼……可當她回來，他仍不覺得安心，反倒被更大的空茫給包裹。

【對她而言，我算什麼？】

朋友？對手？還是……

他強迫自己停止無謂的過度思考，定了定心神。

“……不必顧慮那麼多。”

“啊？”

“擔心我在修煉所以就不傳訊……不必這麼顧慮。”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你隻管傳訊給我，我不會覺得打擾。”

“哎……”

“你也不必那麼努力。”

祝青燃垂眼：“我是希望你能上進，但……大可不必逼迫自己。如果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别讓和我的約定，變成你的負擔。”

“呃……”

陸昭昭遲疑地看着他：“那我……開擺？”

“……哈？”

“就……躺平、擺爛、放棄治療、蕩進叢林裡，變成一隻嗎喽（猴子）？”

“哈？？？”

祝青燃迷茫了片刻，陷入一陣迷思後遲疑道：

“也不至于……變成嗎喽吧？？”

陸昭昭笑起來，眼睛都彎彎：“噢——那還是要努力一點點的，是不是？”

“呃……嗯……”

再怎麼說，祝青燃自己是實幹派，也欣賞實幹派，讓他勸人擺爛實在是很難。但讓陸昭昭好好休息也很重要，所以他想了想，誠實道：“一點點就行。”

不過仔細想想，就算陸昭昭“擺爛”，祝青燃大概也不會覺得什麼；所以實際上他隻是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有人已經在他心中，占據了一個足以讓他放棄一切原則的位置。

……前提是真的不能變成嗎喽……話說變成嗎喽是什麼東西？！

陸昭昭更樂了，肩膀都在顫抖，若是并排坐着說不定都要笑倒在祝青燃身上：“那、那——哈哈，其實我剛想說——我不想努力了，燃燃你養我吧……來着！”

她的本意當然隻是想玩個梗，但這個梗祝青燃怎麼可能懂得？也就不外乎他聞言後一時錯愕，下意識地擡起手遮了下臉，錯開目光。

“……可以啊。”他聽到自己說。

“……啊？”

“……如果你想的話……”

少男的目光偏移得更厲害了，語氣卻輕而認真：“……我可以……養你的。一輩子也……”

【……也沒問題。】

想這麼說，但聲音到最後已經幾乎融化在空氣裡，唯有羞窘充斥着身體，有時沉重得像鐵錠，又有時輕飄飄好似泡泡。

耳朵和面頰的熱度一陣接着一陣，但祝青燃這會兒心底裡真的在好好思考——

【我養得起她的。】他想：【雖然離家多年……但我也小有積蓄。平日裡的花用本就不多，近年來也有很多收獲，足夠我們二人的修行、花用，再時常為她添些衣裳首飾……】

他又思考：【住處買在哪裡呢？還有、還有……】

……道侶大典，要如何操辦呢？

一句玩笑話，卻足夠秉性認真古闆的少年郎一路漫想到第二個孩子該叫什麼名字的地步。他真的開始皺着眉頭盤算，自己今後是不是該更努力一點賺錢養家……直到面頰感受到溫軟的觸感。

“燃燃——”

女孩無奈地看着他：“……我開玩笑的。”

“啊？哦……哦。”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祝青燃感到一點失落。一點點。因為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捧着他的臉，近在咫尺的女孩兒身上。

他們當然已經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正在一棵盛開的花樹之下。

“但是，”他的女孩說：“我……很高興喔。”

“？”

“因為燃燃說可以養我，我不努力也行。”

她笑起來，兩個小酒窩那麼可愛：“哇——能讓較真的燃燃說這種話，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假的祝青燃！真正的祝青燃不該是……【陸昭昭，你給我再努力一點】……這樣嗎！”

祝青燃：“……我哪有那麼兇！”

陸昭昭哼一聲：“你以前就有。”

少男詞窮，失落地垂下眼簾，幹巴巴道：“……抱歉。”

“幹嘛呀……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女孩子嘟囔着：“我隻是……我隻是，很開心。因為……燃燃肯這麼說，就代表我對你來說非常特别，對不對？”

她笑着，帶着一種被人所愛的自信，好看得幾乎像在發光。祝青燃怔怔地望着她，就好像忘卻一切煩惱，隻記得彎起唇角。

“對。”他說：“你對我來說如此特别。”

他伸出手，輕柔地捧住錯愕女孩兒的臉。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樣近，以至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顫抖的每一根睫毛，并生出一種多麼自然的沖動。

他将指腹輕柔地擦過她的面頰，虔誠地低下了頭。

“陸昭昭。”他又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我心悅你。”

女孩傻傻地看着他，直到少男收回手去，移開目光，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抱歉……我不是在強求你回應。”

他說：“我隻是……忽然，很想告訴你。”

僅此而已。

“喔、喔……”

陸昭昭隻能從喉嚨裡發出氣音，覺得耳朵面頰一片發燒，支支吾吾：“我……我……我知道了！”

她心底裡亂糟糟的，但是對方才那個蜻蜓點水、落在眼角的吻并不排斥，隻是心髒砰砰，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又開始往前走，誰都不說話。一直到過了好一會兒，陸昭昭才小聲說：

“我也很喜歡你的。”

“嗯。”

雖然聽起來很容易誤解，但祝青燃知道她的“喜歡”有多單純。可奇異的，他不覺得失落了，也不覺得不安了，多餘的思緒都消失了，而重要的隻有一件事。

她正在他的身邊。

他默默地牽住了她的手，而女孩顫抖一下，還是沒有拒絕。他們安靜地走過一段路，少男輕聲說：

“我今後，會對你更好的。”

修煉很重要，但她也很重要。他不想再為任何事情忽視她……他當然可以做自己的事，但不該忽略她的情況。

“我會……學着對你好。”

祝青燃其實不太知道怎麼讨好女子，浪漫着實不是他的專長。但沒關系，他可以學……從現在起亦不晚，最重要的是用心。

他願意為她用心。

“所以，能不能請你——”

他深呼吸一口氣：“……在元嬰期之後，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心髒砰砰，他不敢看她。但過了一會兒，他感到手被輕輕握緊。

“那你得努力。”女孩子小聲哼道，有一點點孩子氣的驕縱：“追求我的人可多了！”

但祝青燃卻很高興——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默許，對祝青燃而言，甚至是一種帶着挑戰意味的邀請——

“嗯。我會努力。”

他也握緊她的手，一如既往地堅定：

“我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