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
這個詞對于陸昭昭而言,不算陌生。魔修屠城的故事被溫影承當睡前故事給她講,記憶尤深;剛進幻境和蘭形讨論時,他們也考慮過這方面的可能性。
然而戲劇性的是,在他們pass掉這種可能性很久之後,兜兜轉轉,屠城卻以另一種形式降臨——即将降臨在他們面前。
“屠城?!”
這個名詞對陸昭昭而言尚且震撼,對蘇栗衡等人來說,沖擊性就更大了:“為何……陸姑娘可有說法?”
“你看。”
陸昭昭勉強從震驚裡回神,面色蒼白地指了指石台陣法:
“這是一組陣法中的一個。你可以認為——是一副圍棋中的一枚棋子。”
溫影承的筆記就擺在視野另一邊,盡管别人看不到,她卻能比照得一清二楚。其實在陸昭昭腦海裡,很多線索雖然串聯明悟,卻還是亂糟糟擠成一團,但她還是盡可能理清思緒,以最簡潔的方式跟衆人解釋:
“這一組陣法就如落在棋盤上的一組棋子,共同組成一個超大型獻祭陣法,作用是在特定的時刻,将大陣中所有生靈的生命力盡數抽取,也即——活祭。”
她又抖開地圖,将上面用血按壓出的指痕連點成線。
“而看這個棋子的規模,這是我推算出的其他陣法可能坐落的位置。所有陣法的落點串聯起來,最終籠罩的範圍——”
她沒說完。也不需要說完,因為所有人都能看到那觸目驚心的血色——
将整個平江城畫地為牢。
“怎麼會……這樣。”
蘇栗衡也感到一陣驚怖,卻又感受到一種了然。正如陸昭昭一般,這電光火石間,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為什麼妖物進城近一年,除去稍有不尋常的人口失蹤,卻沒有其他亂子;為什麼他們已經盡力追查,但妖物卻極力掩藏自己的痕迹。
因為它們有着更重要、更貪婪的目标——
小打小鬧,如何比得上獻祭一整座城池的手筆?
他盯着那密密麻麻的血色指痕,感覺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他完全相信在這一年之内,妖物必然已經将這血色代表的陣法一一落定,如同在棋盤上從容落子。
他也相信陸昭昭的判斷,端午惡月,是最好的時機。雖然到現在對方似乎還沒有激活陣法,但……
深呼吸一口氣,少年定下心神:
“……如今是否還來得及破壞?”
他是那麼震驚,但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這并非是真的感受到平靜,而是少年郎深知,越是這種關頭,就越是必須保持理智。
“這陣法可否破壞?或者……是否需要人啟動?若将妖物都拿下,能否阻止獻祭?”
陸昭昭翻了下筆記,斟酌着言辭。
“……雖然需要人主持與觸發,但我想主祭者恐怕……在大運河。”
這不止是一個通過種種線索可以推理出的結論,也能從陣法的分布看出痕迹。事實上陸昭昭認為,除了部分劣妖,有些能力的惡妖恐怕都已聚集在大運河,那是整個大陣唯一生門所在的方向。
毫無疑問的,它們決定在大運河旁觀這場獻祭的發生。也毫無疑問的,會選擇大運河這個地點,它們必然有着水生妖物的支持。
幹掉主祭者,有可能阻止獻祭,但——
“有紅眉在先,它們不會被引下來了。”
那一道天雷固然解決了戰鬥,卻遮掩不住這邊的動靜。福兮禍所依,他們縱然因為誅殺紅眉而得知了陣法之事,但也因此,喪失了把其他妖物引誘下來的機會。
“做了如此周全的準備,我恐怕大運河……已經是它們的主場了。”
在妖物的主場幹掉主祭,何等困難!陸昭昭雖然沒完全放棄這個方向,但覺得另一個辦法更有可行性:
“破壞陣法倒是能做到,但……”
她一邊翻頁溫影承的标注,一邊快速卻口齒清晰地開口:
“這是一組很巧妙的陣法。尋常陣法都有陣眼,即使是成組的陣法,隻要破壞核心部分,就能令大部分功能失效。但這組不同。”
如果說尋常陣法是象棋,少了一個就無法成局;這組陣法就是圍棋,即使少了幾顆棋子,并不影響陣法運行下去。
“無論破壞哪一個,剩下的陣法都會繼續運轉;即使不主動激活,也有可能在固定的時間自己運行。所以——”
必須每一個都徹底、完全地破壞才行。但——
她頓了頓,隻道:“要快……一定要快!!”
不論那些妖物打算何時激活陣法,但既然端午是“吉時”,那……
如今距離天中節徹底過去,隻剩最後三個時辰。
蘇栗衡當機立斷:
“先破壞這個陣法……立刻提審那幾個活口,把他們知道的全審出來!”
他看向陸昭昭:“陸姑娘,這地圖……”
陸昭昭直接把圖塞給了他。
“陣法可能在的位置,我都标了出來,但具體細節要發動人手去找。可以走地道看看,它們很可能在地下相連!”
這種需要大肆發動人手的事,她也隻能托付蘇栗衡:“其他陣法很可能也有禁制保護——禁制就是一種封鎖——要審出解鎖的方法。也有可能有妖物守護,一定要多帶人!”
又把破壞陣法的方式詳細告知:“……這邊的陣法交給我來處理!如果有你們處理不了的,随時來找我!”
雖然在這方面她也是半吊子,但也隻有她一個人,能在溫影承筆記的指導下做到這些事了;而從死神手中奪下這一城之人,她一個人做不到,也隻能夠——
她緊緊地、緊緊地握住蘇栗衡的手,看着他,又看向其他的夥伴。
“其他的……就拜托你們了。”
蘇栗衡不語,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随即放開,大踏步出去。
“你們幾個留下,聽從陸姑娘的一切吩咐。其他人分隊,甲隊沿地道探索,乙隊跟我走,韓繼,你和孟小姐去大運河……疏散平民百姓!!”
時間緊迫,所有人都立即開始行動。蘭形走過來低聲問:
“我能幫你做什麼?”
他看着陸昭昭重新開始流血的傷口,有心讓她休息一下,卻知道這時沒有什麼休息的餘裕,隻好這樣詢問。而陸昭昭沉默了片刻,看向他。
“哥,我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
“你說。”
陸昭昭握住他的手。
“你去保護芝芝。”
雖然之前他們就托蘇栗衡派人照看祝芝芝一家,到這個緊要關頭,陸昭昭卻無法放心。她緊盯着蘭形的雙眼:“這個幻境……快要到最後的時刻了。你去找芝芝,保護好她,想辦法喚醒她,如果能離開,就先走……聽明白了嗎?!”
“……”
蘭形定定地注視着她的雙眼。有心想問一句“那你呢”,但沉默了兩三秒,用力地回握了她一下,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你也要平安離開。”
他說,帶一點咬牙的狠勁,像是在尋求一個不會違背的承諾:“陸昭昭,你也要平安離開!”
少女怔了片刻,用力地擁抱他。
“……幻境外見。”
“幻境外見!”
少年轉身離去,腳步沒有絲毫的停滞。他怕自己假如有一時的停頓,就會想要回頭,想要留下,想要陪在她的身邊,直至最後一刻。
……但他不能。
因為……
顧蘭形……是祝芝芝的哥哥。
他不曾回頭。陸昭昭注視了片刻他的背影,覺得有點欣慰,又有一點點落寞。但那落寞就像一陣微風,悄然拂去,很快消散,她回過神,深呼吸一口氣。
“……我需要鮮血。不需要太多,兩海碗就夠。動物的就可以,最好是公雞或者黑狗血,但離體不能多于半個時辰。”
這種用特殊材料銘刻、還綜合了咒術的陣法最難搞了,陸昭昭打算用溫影承給的方法将之徹底破壞。蘇栗衡留下的人手聞言立刻去尋,而陸昭昭仔細翻閱着筆記,忽然聽到聲音。
“阿離。”
現在還會這麼叫她的……她擡頭看,果然見到仇紅英。她不知何時下來了地道,神色有一種有别于往日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