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得正是時候,救了我一命。”蘭形道:“坐在那兒頗為無聊,紅眉也沒什麼動靜……呼。不過你那下聯一拿過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了。”
陸昭昭嘿嘿笑笑:“不過那下聯也不是我對的,是從前聽來的。”
“是嗎?”
蘭形不大相信。畢竟能對出這種下聯的,除了陸昭昭,他真的很難相信世上還有如此吃貨。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對出這個下聯的人,恐怕和陸昭昭也是“卧龍鳳雛”了。
在雅間裡,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拍打着自己佩戴太多頭飾而酸痛的脖子。聽得陸昭昭笑了兩聲,忽而嚴肅:
“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嗯?”
陸昭昭就壓低聲音,與他竹筒倒豆子一說。不過這竹筒有點兒大,豆子有點兒多,畢竟那一串前因後果,講起來真是有一匹布那麼長。
她盡量簡明扼要,蘭形也聽明白了大概:“原來如此……!”
他恍然:“是秘境啊……”
秘境是獨立于此方世界的碎片空間,不定期不定地點地降臨。雖然凡人界靈氣稀少并不容易開啟秘境,但也不是沒有例外。
過往也曾有在凡人界誤入秘境而得仙緣的例子,隻是時間都很久遠,陸昭昭兩人完全沒往這邊想。這會兒才恍然:
即使食人能夠給妖物帶來好處,單純的食人也絕不可能讓野獸化作妖類。有秘境在前,咒術在後,倒是完全可以理解了。
蘭形想通關鍵,又為這個故事惋惜:“……看來雪青還沒有回來。”
“……嗯。”
距離惡妖勢起也有幾年了,雪青仍未歸來。從柳月口中得知的狐妖形象并不像會背信棄義的類型,但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從判斷。
他隻是沒有回來。
“唔……”蘭形想了想:“……也不必深究。不過幻境而已。”
盡管這個幻境十分逼真,确實不必太關注這種背景故事了。他們有當前更急需解決的問題:
“我們得想辦法把紅眉弄上岸。”
事到如今,無論紅眉是凡人還是大妖,都必然是有問題的了。蘭形并不想把戰場放在水面上,這對他們來說很不利,況且誰又知道,對方會不會是什麼能潛入水中的妖物?
他又問:“那本書的事,你有進展沒有?”
陸昭昭搖了搖頭。
“溫溫師兄還沒回我,”她說:“我也問了柳月,但口述不清楚,又沒法把書拿給她看……”
抄書也要花時間呢,這會兒哪有那功夫!
蘭形思忖:“那——”
他話還沒說完,腳下便颠簸起來,好在他們仍在閑雅舫上,這種體量的大船晃動得并不算太劇烈。
但聽雅間外傳來混亂嘈雜的聲音,便知外邊一定亂成了一鍋粥。守在門口的如煙便道:
“我出去看看!”
陸昭昭和蘭形面面相觑。
“晃成這樣……賽龍舟撞船了?”
“不知道。方才沒事吧?”
“沒……”
陸昭昭起身,想去開窗看看情況。不料下一秒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随後是咚咚的敲門聲,緊跟着門被驟然推開的吱呀聲,和侍女急促的喊聲:
“如煙花——”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凝固成一種帶了尴尬的死寂。大約過了兩秒,才又小心地合攏了門扉。
“……方才河中有漩渦緻使船隻碰撞,閑雅舫受了波及,安全起見,花魁還是盡快前往更安全處吧。”
這樣說完,又匆匆跑走,不知是不是要通知别人疏散。
房間裡恢複了寂靜。
然而散落着水果點心的矮桌旁空無一人,唯有已被放下的床幔,依稀可見床上交疊的人影。
蘭形:“……”
陸昭昭:“……”
于陸昭昭而言,方才隻是聽到了一連串的聲響,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就被人一拉一帶,按在了床上。當然片刻後她反應過來蘭形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在此時,就好像放下的床幔将床榻隔絕出小小的天地,她的注意力也一下被關在很小的寸方。
她在看顧蘭形。
少年虛虛地壓在她的身上,手肘撐在她的臉側。彼此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仿佛連呼吸都互相交疊。
鼻間可以聞到的馥郁香氣,是來自床榻的熏香,還是來自他的身上?他鬓角刻意留下的長發低垂,珠簾一樣,把他們困在更狹小的世界裡了。
而這裡隻有他和她。
“……”
“……”
沒有人說話,隻是呼吸聲。陸昭昭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虹膜在某個角度看上去,呈現一種淺淡卻瑰麗的紫色。
而在那層層疊疊的紫裡,倒映出她的模樣。
她的眼中也倒映着他。
人的眼睛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世界,卻很難觀察自己。是以當少女專注地看向少年時,卻絕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模樣在他眼中……
有多麼動人。
一點點的,熟悉的花果甜香,是她會喜歡用的熏香的味道。一點點清新的香氣,是洗幹淨後被暖洋洋太陽曬過,衣物的芳香。
她的眼睛亮如星沙粼粼,睫毛可愛地忽閃。小巧又白皙的鼻尖下,是飽滿的、柔軟的雙唇……
他的眸光暗了暗。
從四肢百骸生出一種多麼自然的沖動,簡直像呼吸對于生存一樣的理所應當。而那種沖動如果落實下來,也應當像呼吸一樣毫不費力,因他們的距離已這樣近,将雙唇相觸簡直像花瓣落在湖中一樣簡單自然。
但在他做出行動之前,女孩卻先擡起了手。
将指尖輕輕撫在他點綴了胭脂的眼角,用一種驚歎的語氣道:
“蘭蘭哥,你好美啊。”
陸昭昭這贊歎,真是發自内心。自然,她知道她蘭蘭哥哥生得好看,也已經無數次贊歎過,但這樣近的距離,他又是一副花魁的華麗裝扮,那份美麗便愈發驚心動魄,像雨後虹彩輝映在蝴蝶羽翼之上耀出的磷粉的華光。
自然,她一片真誠坦然,半點也沒有旁的心思。少年卻好似忽然被她燙了一下,猛地起身。
“……抱、抱歉。”他掩了下臉:“方才情況緊急——”
“嗯嗯,我懂的。”
陸昭昭當然明白。因為方才蘭形難得離開會場,便摘了面紗透氣,然而晃動之中面紗都不知掉哪裡去了,這時若是被人闖進來看到他的模樣,替身計劃可就完蛋了!
他也不可能出聲回複對方,把她壓到床上放下床幔給人以錯覺,反倒是最好的應對。而這一切是陸昭昭方才才想明白,但在那一瞬間,蘭形就已經做出了最迅速正确的選擇。
——他真敏銳。
不過……
陸昭昭微微皺眉:“看來他們是真不把如煙花魁和我看在眼裡。”
雖然那侍女也敲了門,但不等回應就敢立刻推門,可見對方對裡面的人根本沒什麼尊重在。雖然陸昭昭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觀念,不過在這個幻境裡,卻的确是有階級存在的。
侍女敢對客人和花魁如此,便可見醉煙樓的日子的确不好過了。蘭形也輕歎口氣:“走吧,出去看看情況。”
他把面紗撿回來,陸昭昭把面具也又戴上。二人出了門,如煙也正帶着他們熟悉的線人侍女回來,打聽到的情況倒是和方才那侍女說的相同。
河中暗流,又逢龍舟賽,又或者兩者有點“互相奔赴”的意思,結果造成了事故。好在救援及時,沒有傷亡,也不算重大事故,就是離龍舟這邊比較近的閑雅舫倒黴,挨了下撞,正在檢修。
雖然應該沒有風險,但保險起見,大家還是決定轉移去天香舫吃點美食壓壓驚。順便也籌備一下往河中投粽子的活動——
此處倒不是為了紀念屈原,僅僅隻是祭龍祈福,且因為方才撞船,估計最終投下去的數量還會增加。
祈求龍王爺莫怪……之類的。
陸昭昭想起之前沈素書險些落水的事:“這大運河中經常出現暗流嗎?”
如煙道:“畢竟是大河,有也不意外吧。”
……那倒也是。
蘭形則關注:“……可惜了。要是事故再嚴重點,也許能把紅眉逼回岸上,或叫她露出馬腳。”
陸昭昭瞪他一眼:“那無辜受牽連的人呢?!”
事故再大點,沒有傷亡就不太可能了。蘭形則歎了口氣。
“也是。”
不少人都走了,他們也不想留下顯得很另類,決定去天香舫再行商議。陸昭昭擡手把剛才吓得飛騰進角落的小雀又招回來,然而——
最終落在她手上的,還有另一隻小鳥。
藍色的小鳥。
“?”
“咕?”
小藍鳥歪着頭,小爪子扒在她的手腕,和陸昭昭面面相觑。過了兩秒,她的思緒終于從“咦這個小藍鳥我好像見過”,轉移到“咦它的腳腳上好像有東西”。
她把小雀交給蘭形,從小藍鳥腳腕上解下很小一個信筒,再把裡面的紙卷小心翼翼抽出,看了一眼。
“……你們先去天香舫,先别輕舉妄動。我再回岸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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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來來往往。再次踏上堅實的地面,陸昭昭有點唏噓。馬車早已等在那裡,她掀了簾子,見韓繼正坐在裡邊,有些心不在焉,連她來了都沒注意。
“阿繼?”
少年猛地回神,表情有點驚喜,也有點複雜,招招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