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鑽上去,手心裡捏着紙條,那上邊隻寫了五個字:塔下馬車見。
一見是小鳥傳信,陸昭昭就知道,肯定是沈素書——或者蘇栗衡那邊有什麼情況。但來到這裡見到的是韓繼,還是讓她有點意外的。
“關三公子還好麼?”
韓繼沒想到她見面第一件事會問這個,心中不由一陣妥帖,低聲道:“……正打算跟你說這個。”
要說韓繼今天,過得也是挺魔幻。
一大早聽說自己那不靠譜的發小沒完成任務還醉了個半死,沖過去發現還真是,咣咣揍了兩拳灌了醒酒茶也暈暈乎乎,那叫一個氣不打一處來,幹脆把他揪下船,打算送回去家法伺候。
畢竟氣歸氣,總也算朋友。今天河上還不知會發生什麼,韓繼覺得還是讓這小子回家醒酒好些。費了番功夫把他送回了家,想着都回岸上了,不如去看看蘇栗衡那邊如何了,他再回去找昭昭他們,也算能傳個信。
結果蘇栗衡那邊忙得腳不沾地,幹脆拉他當個壯丁……搞得他也忙了個暈頭轉向。一直到沈素書帶着柳月找上門來——
韓繼有幸旁聽來龍去脈。卻注意到柳月頻頻地打量他。心中納悶,他又是個直性子,遂幹脆開口詢問:
“我有什麼不妥嗎?”
“我不确定……”
柳月也顯得很猶豫。多年的躲藏和靈氣不足讓她失去了大部分能力,但也同樣是逃亡生活,拉滿了她的敏感度和警惕心,這會兒思忖片刻還是說:“我見你身上……似有咒術氣息。”
“?!”
“啊,不是說你被下咒了,而是……你最近接觸過什麼人?”
最近一個接觸,而且接觸比較多的,當然是他那爛醉如泥的倒黴發小!
意識到不對,韓繼就把關三的事說了一說。柳月對咒術沒有那麼精通,聽了也判斷不出關三究竟遭遇了什麼,隻是再一次确信:
“那個紅眉能使用咒術的話,必然非常、非常、非常危險。”
蘇栗衡沉下眉眼:“凡人有可能将之誅殺麼?”
“……如果湊上一些宗師級别的高手,再加弓箭手與合适的毒物等,或許……”
柳月遲疑:“我不确定。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跟他們交手了。”
蘇栗衡徐徐吐了口氣:“……有希望就行。”
與陸昭昭這邊做出的判斷相同,在詢問柳月得知對方可能有水生妖物存在後,他們決定把紅眉引回岸上處理。但相應的籌備需要不短時間,蘇栗衡便叫韓繼去趟大運河,把陸昭昭二人先安全接下來。
為方便聯絡,也分了他一隻小鳥。也多虧這隻小鳥,方才岸邊混亂,韓繼實在是上不了船,便匆匆寫了紙條托它送去。
“說來,陸兄呢?”
陸昭昭:“……你也沒說帶他啊。”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韓繼一拍自己的頭:“哎呀!那信筒那麼小一點,我怕寫多了塞不下……”
“……那你為什麼不把字寫小點?”
“……”
隻能說,韓繼今天遇到的事兒也是不少,一時大概有點暈乎了。不過事已至此,陸昭昭想了想。
“如果你們能把紅眉引到周圍既沒有人,也沒有重要建築的地方,我或許有辦法解決她。”
管她多厲害,來個伏惟尚飨,目的不是為了換取什麼,而是讓天道注意到這兒有個該劈的漏網之魚。鑒于上一次掃夫就很成功,陸昭昭還蠻有自信的:“還有……”
她忽然收聲,因肩膀上的小藍鳥忽然蹦下去,撲騰着翅膀到窗前。而從窗簾外,正費力地擠進來一個黃色的團子。
“小悠?!”
“哎呀……”
小鳥團變成小女孩團,噗通栽下來,被陸昭昭及時接住。她也來不及道謝,而是快速地從腿上拽出信囊,小心地把紙卷抓出來,遞給陸昭昭。
“這是……?”
“蘇大人帶着阿姐去調查找到的。”小悠道:“阿姐說不尋常,但我們看不出是什麼,就叫人比着畫下來……聽說陸姑娘家裡可能有人懂,我就來問問!”
陸昭昭确實有意無意向衆人透露了有“家學淵源”的事兒,但此時低頭看了半天,也真沒看懂上頭的鬼畫符是什麼,隻得跟二人說了聲,又借着和亭曈的聯系,以心念把信息傳遞了出去。
……也就這種時候,她還是挺感謝這份契約存在的。
“……有結果的話,家裡人會告訴我的。”陸昭昭又回到馬車上,道:“我去接我哥下來。”
-
蘭形結果也沒下船。
“你們要引紅眉下去,還得一段時間吧?”
聽了前因後果,蘭形當機立斷:“我留在船上盯着她,以免意外。你把那隻小雀留給我就是了,有什麼情況随時聯系。”
“但——”
“不會有危險的。”蘭形摸了摸她的頭:“倒是你,一定注意安危……之後的戰鬥等我,千萬不要自己逞強!”
陸昭昭用力點點頭,伸出手:“拉鈎鈎?”
“……拉鈎鈎。”
兄妹兩個又一次分别,陸昭昭和韓繼搭着馬車,前去與蘇栗衡會合。
-
蘇栗衡心神不甯。
他的确心力交瘁。過往因着自身并非家中長子亦無實在官職,他其實并不很忙;但這次因為自身便是最為關鍵的目擊證人與了解情報最多的人之一,以及高職位長輩不在的緣故,他承擔起了比往日繁重得多的工作與責任,更何況蘇栗衡打小是穩重多思的性格。
就算平時無事做,他也會給自己找事做;更别提此時感念于事情的重大和衆人的信任,他更是毫無退路可言。
他的确很累。
但是……
“是嗎,仙長們一時還是趕不過來啊。”
從孟錦迎那兒得知并不意外的答複,蘇栗衡揉了揉太陽穴:“果然還是隻能靠自己……”
這次是真的“靠自己”。
他看向臉色不大好看的未婚妻:“查過了嗎?你家有沒有那幾家的常客?”
孟錦迎:“……”
她不情不願地吐出一個字:“……有。”
說完又不太甘心似的:“……那柳月可信嗎?”
“至少沈小姐和陸姑娘都選擇相信她。”蘇栗衡歎道:“我們如今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之所以會有以上這些交談,還得說到被沈素書帶來的柳月。一堆寒暄叙述且不提,意識到有柳月這樣一個是妖卻并非惡妖的得力幫手出現,蘇栗衡有很多不确定的猜測便有了手段去證實。
而這其中最要緊的,在他心底裡藏了最久的,也是被柳月後續證實了、最糟糕的事态是——
平江府衙高層不少人都與妖物有關。
蝙蝠妖自牢獄中逃脫那一晚,當蘇栗衡意識到妖能擁有兩種形态,一種恐怖的疑慮便在他心裡紮根:
【我該如何判斷眼前的,是人還是妖?】
那時他就懷疑,府衙之中可能有妖潛伏,畢竟之前熊妖案結束得就有些倉促。自然因為督辦此事的是他,後來也确信其中沒有什麼疑點,但如今想來妖物害人一事事關重大,其他人居然沒有做出過多反應,反叫他一個明确職位都沒有的人負責了全程。
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因而當把目标鎖定到大運河,又因陸家兄妹的提醒精準到畫舫乃至青樓後,蘇栗衡也默默地把目光放在了府中乃至家中,那些青樓常客身上。
大行并不明令禁止官員狎妓。
雖然說出去并不光彩,但官員們留宿青樓并不罕見。幽蘭巷與平江府衙隻有一街之隔,也可想而知往來究竟有多麼方便。實話說,在江南一帶,與青樓花魁吟詩作對,甚至是一種風流美談。
是以無論是世家子,還是府衙官,沒有在幽蘭巷留宿過的屈指可數。而當陸昭昭把目标再精準地壓縮到三家青樓畫舫之後……
蘇栗衡整理出了一批可疑的名單,之前已帶柳月确認過一部分,很不幸的是——
全員覆沒。
剩下的也不必再查了,如果連這幾人都能确認有問題,那麼其他人沒有問題的幾率微乎其微。
……糟糕透頂。
“也沒有說他們一定和妖有特殊關聯吧。”孟錦迎試圖反駁。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情況有點糟糕了,她才更加努力地去尋找更樂觀的可能性:“畢竟……”
畢竟,柳月的原話也隻是:
“他們并不是妖,隻是看着有咒術殘留的痕迹,和韓公子身上的相似,但已經非常淡了。”
至于是什麼咒術,她不知道,不過:“那些妖物應該沒有完全操縱一個人的能力。”
道理很簡單,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這麼多高官牽扯其中,他們根本用不着低調到這種程度,柳月也不可能逃這麼久。
但即便如此……
蘇栗衡隻問:“那你敢信他們嗎?”
孟錦迎啞口無言。
敢信他們嗎?那當然是……不敢。雖然隻是有嫌疑,但這一點嫌疑,就足夠人心存疑慮。
是以他們如今,的确有些束手束腳。
孟錦迎也隻好說:“……搜到的東西,搞明白是什麼了嗎?”
在确定了那些人的嫌疑後,蘇栗衡遣人秘密搜查了其中幾人的住處,在其中一人家中找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柳月說興許與咒術相關,叫小悠去問陸昭昭了,不過尚未得到回複。
蘇栗衡便搖了搖頭:“其實我接下來——”
他們正說着,屋外大踏步走來一人。眉眼疏朗,身材高大的少年,正是韓繼。
在他背後,陸昭昭探出了頭:“蘇公子?阿迎?”
蘇栗衡:“……”
他的頭更痛了:“……韓繼,你怎麼把陸姑娘也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