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在雪青即将離開時和離開後,化妖者反而變多了。”
也正是因此,雪青原本打算帶幾個同伴走,卻最終還是在大家的意願下把他們留下,繼續照顧和引領新的妖族。
曾經的雪青這麼做了,他的“學生”們也很樂意這麼做。那幾年許是運氣好,開靈智的、化人形的多了好些個,但當聚靈陣被毀之後,這些幸運兒就成了倒黴蛋。
雪上加霜的是——
柳月苦笑:“可見我們并不像雪青一樣會教孩子。”
雪青教出了一批很正直的學生。他們之間哪怕有沖突會争吵,卻也的确愛着彼此,也堅持走着正道,哪怕靈氣不足,不曾生一點歪心思;但他們教出的學生不同。
許是自己都疲于奔命,對後生也就沒那麼細心。結果到頭來他們是何時産生的走偏門的心思,又是何時掠奪了朱砂的研究成果,把它改造成更加駭然的樣子……
是何時開始下山略人食人,為非作歹……
柳月竟回憶不出一個大概。
“我隻記得,因為靈氣變少,大家輪流休眠,等雪青回來。”她說:“許是當初疲憊恍惚……可笑的是,連同伴們何時開始減少,我都沒有發現。”
待到發現,為時已晚。食人成性的妖貪婪地将目光盯上了修行多年的前輩——
他們的血肉内丹,比起凡人而言,自然更是大補之物。
“更可笑的是,我也到那時才發現,根本就打不過他們。”
靈氣嚴重不足的苦修士,自然比不上靈氣充沛的掠食者。有同伴被殺了,有同伴被動搖了,也有同伴——
【柳月,逃!】
朱砂将染着血的陣盤塞進她手中:
【帶着大家……逃!!】
【那你呢?】
柳月問,而他說:
【這一切由我而始……也該由我而終!】
“我帶着小悠、樂樂……還有很多無辜的小妖怪,從那裡逃走了。”
柳月低下頭:“那個陣盤凝聚了朱砂多年的心血,有聚集靈氣、隐匿之功效。在它的幫助下,我們這些年躲躲藏藏,姑且可以保持人形行動,但……”
她示意陸昭昭去看房間角落。少女看過去,隻見幾隻被關在竹籠裡的兔子。
“我們死了不少同伴。”柳月輕聲說:“還有一些,因為靈氣不足恢複了原形,又有一些,因為曾落到那群惡妖手裡,連靈智都失去了。”
而柳月本身,盡管也有一點修為,如今也不過淪落到勉強維持人形的程度而已;甚至……
她拉過小悠,摸了摸她手臂上的羽毛:“這孩子化形晚,都沒能完全完全化人,也一副幼童模樣,長不大。”
那些年的辛酸,真是難以言說。房間裡彌漫着沉重的氣氛,沈素書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陸昭昭心中也五味雜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他們不會遭天譴嗎?”
“會。怎麼不會?”柳月慘笑:“可朱砂的成果除了陣盤,都落到了他們手中。而為了複活決明,朱砂早就研究出了屏蔽天機的方法!”
而端看這群惡妖仍如此猖獗,便知道……
朱砂,到底還是沒能終結這一切。
陸昭昭無言,半晌,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今平江城又有惡妖出沒食人。”她輕聲道:“你們可有相關線索?”
柳月輕輕搖搖頭:“我們已經逃亡很久了,不太清楚他們那邊又發生了什麼。我也注意到最近平江城裡妖物越來越多,但應該不是沖着我們來的,因為在發現我們時,對方也顯得很意外。”
“但像這樣大量入城的情況,從前也十分罕見。因為怕被發現、怕受天譴,他們一向行動謹慎,輕易不會靠近大城池。”柳月道:“我們也是因此才決定來這裡,沒想到……其實之前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但我們沒什麼能力,更不可能以這種身份去求助人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凡人可不會管什麼好妖壞妖……排斥異己是生物的本能,這點在逃亡路上,柳月已經親身體會過了。
隻是……面前這二人不同。
“既然二位已經查到這裡,也願意給我們承諾,我便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柳月福了福身:“我知道這對二位來說頗為艱難……但為了那些無辜的生命,請你們徹查到底,誅滅惡妖!”
陸昭昭受了這一禮,算作默認接受了這個職責;随後才扶她起身:
“我已決心徹查,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隻要不讓這些孩子們遇到危險,柳月可舍命相助。”
“倒也用不着舍命……”
陸昭昭想了想:“你們受到過惡妖襲擊,證明他們有辦法找到你們,那——”
“你們,有沒有辦法,找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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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柳月并無尋妖的本領,據她所說,隻是他們這些妖類識人不靠視覺而靠氣息,因而離得近了,便能察覺對方是同類;這也是她們能躲避這麼多年的原因,要不是城中惡妖數量激增,她們又倒黴地撞上兩次,本該也是很安全的。
了解了原理,本想帶她去指認紅眉的陸昭昭隻好放棄了這個想法:柳月能指認對方的同時,對方也能感知到她,難免打草驚蛇;帶上陣盤倒是能遮蔽氣息,但陣盤被柳月布置在住處,是要保護那些已經恢複原形的弱小妖族,輕易不會帶出。
是以想了想……
“雖然我對他們了解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們找到了批量制造妖物的方法,因而數量激增。但與此相對,批量制造出來的妖物大概率有各種各樣的缺陷,那些缺陷衆多的并不被惡妖們承認,而是稱作【劣妖】,大多作為消耗品使用。”
柳月告知了陸昭昭這個信息:“這種程度的妖類,都有自己的弱點,即使是人類,武功高手或普通軍士集結成隊都可對抗……真正難纏的家夥數量不會多。”
因此他們主要的敵人,是以人力可以應對的“劣妖”們。陸昭昭決定帶柳月去找蘇栗衡,他調查這麼多天,想必有一定進展,說不定柳月可以成為确定重要線索的關鍵,而隻要他們能拿下一個活口,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但沈素書卻說:“我去吧。”
她看向陸昭昭:“我知道,你肯定擔心哥哥……”
方才陸昭昭也問及紅眉。柳月并不記得有這樣一個妖怪,但聽她說對方的人形十分完美,便肯定道對方如果是妖,必然是很難纏的對手。
畢竟,化作人形已經千難萬難,能不長得歪瓜裂棗是個人形都不錯了。而化得如此美麗動人,想也知道不會是尋常劣妖的程度。
所以陸昭昭心裡的确是很擔憂還在船上的蘭形和韓繼二人,隻是事有輕重緩急,才決定先去找蘇栗衡。但沈素書自然看得出她的憂慮。
“隻是去尋蘇公子這種事而已,我還是做得來的。”她輕聲道:“況且……聽了這樣的事,我也想做點什麼。”
她的眼神格外堅定,從以往的怯懦中煥發出一種堅毅。陸昭昭注視着她的雙眼,原本的猶豫推拒一并咽下。
隻說:“好。那就交給你。”
“嗯……嗯!”
柳月想了想:“那就讓鳥兒為你們傳遞消息吧。”
小悠和樂樂都是鳥妖,在平江城的這段時間,也和一些本地的小鳥混熟了關系,此時倒是可以一用。柳月便讓兩個小女孩把其中比較聰慧的叫了過來,選了一隻交給陸昭昭。
陸昭昭把那隻小雀攏進袖中,沈素書則帶上了柳月和恢複原形的小悠,向着各自的目的地行去。
-
陸昭昭回船上時,既是時候,又不是時候。說是時候,是因為此時龍舟賽半場,她上船很是順利;說不是時候,是因為蘭形如煙乃至韓繼,現在都不在原本的花船上。
“韓公子之前回了一趟,見人都不在,說是回岸上一下,讓我們知會一聲。”
侍女道:“至于如煙花魁……這會兒去主船那邊了。今日的評選标準,是【操翰成章】。”
相比起昨日簡單直白的拿錢打投,今兒個就上重頭戲了。正是天中節,主船閑雅舫那邊便開了場文鬥,以“端午”為題,邀文人們一較高下。
意趣比較雅。至于最終相約哪位花魁,則以另一場以“美人”為題的文鬥決定。因而花魁們此時都去轉一圈兒,給那些參賽者一些靈感和甜頭。
陸昭昭已經能想到蘭形心死的表情了。
也真難為他和如煙配合默契,至今沒有穿幫,但想想就很辛苦。她其實不想去打擾,奈何得到的消息實在太過重要,有必要及時傳達給其他人。韓繼如今不在,至少蘭形要通知到。
所以她還是決定去閑雅舫。
……然後在看清情況之後,默默又扮作了男裝。
上花魁居住的花船得扮侍女,假裝成客人又得扮男裝。陸昭昭發現,在這個幻境裡,她别的沒什麼長進,喬裝改扮的技術是越發爐火純青。無論是扮作堂堂少年郎,還是扮作面帶疤痕的醜侍女,基本上十幾分鐘就能快速變裝,尋常瞧不出什麼問題。
想來今後離開幻境,如有必要也可以通過喬裝來避免麻煩……
扯遠了。
總之,她本想以侍女身份速速通知蘭形,卻不料這會兒文鬥正興。花魁們俱聚在一道,以屏風隔絕遮掩,隐約可見人影;文人們則或深思或遠望,一副思考世界未解之謎的迷離模樣。
這種情況下,陸昭昭扮作侍女是能進去,可既不能在大庭廣衆下傳遞情報,又沒法把蘭形請出來。反倒是扮作客人——
她的目光落在張貼的文鬥規則上,行文有點繁複,但大體意思是:
【答出花魁所出題目的答案,可依該花魁的心情與之相會或獨處乃至秉燭夜談。】
扶了扶半面面具,她掀開簾子,走入了文鬥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