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思考許多,少女把手中糕點一丢,抓住欄杆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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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素書真心感覺自己有些倒黴。
被退了婚——雖然能理解并祝福韓繼,而且事情還沒定下,總歸也不是好事。難得打算出來轉轉,姐妹竟都有事。
又不想打擾孟錦迎,便獨自出來,遊船散心。要說今日天氣也不錯,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情難得松快幾分;但還沒放松多久,水面驟起波瀾。
颠簸令附近兩隻小舟撞船,又恰恰好撞上了她的畫舫。猝不及防間,本就在船邊賞景的沈素書,便重心不穩地向着河面倒去——
【真倒黴啊。】
在意識到發生何事後的一瞬間,沈素書隻來得及這麼想:【早知道就——】
不來河邊了。
慌亂伸出的手沒能抓住任何東西,這樣就隻能迎來落水的結局吧。也許就此沉沒對她而言也不是什麼壞的結果,畢竟即使活着的時光,也總是像在鳥籠裡一樣灰暗無味。
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冰冷的河水。但後背所接觸到的并非陌生又熟悉的水流,而是——
一個溫暖的懷抱。
“素——?!咳——”
耳邊聽到模糊的音節,被一聲咳嗽壓了過去。沈素書猛地睜開雙眼,刺目的陽光令人生理性地眯起雙眼,朦胧之間驚鴻一瞥誰人的面影。
白皙的肌膚在光線裡柔和得幾近融化,飽滿的雙唇恰是一個極好看的形狀;馬尾高高束起,似是未到及冠之年,隻簡單橫插了隻銀钗;素白的圓領袍,珍珠綴的扣子端端正正,說不出的幹淨清爽。
少年攬着她,足尖在湖面一點,竟借力便返回船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素……姑娘無礙吧?”
“……”
有一瞬間,沈素書感覺自己沒能理解他的話語。她的心髒怦怦直跳,說不出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驚吓,又或是别的什麼。直到少年很耐心地又詢問了一次,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看,不由得羞窘地低下了頭。
“我……我……沒事……”
她小聲說,下意識捏緊了袖角,隻覺面頰發燒。依稀聽到少年似乎是善意的輕笑:“沒事就好。那——”
他話沒說完,不遠處便傳來一道喊聲:“陸……阿弟!!”
“哎!阿兄!!”
面具少年伸出手晃了晃,跟另一艘畫舫上的人示意。又看向沈素書:“姑娘無礙的話,我就先離開了。坐船時務必注意,河中有湍流,莫要坐得太靠邊,小心一些為好。”
話畢,他正打算告辭,卻又忽然頓住——
因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袖角。
“公、公子……”
沈素書一點也不敢擡頭,嗓子裡像堵了一朵盛開的花,手指虛虛地、卻堅定地捏住他的一點點袖角,近乎是用盡了自己的勇氣,才能讓聲音從身體裡一點點擠出來,不至于融化在羞怯的雙唇間:
“可否……告知名姓……今後也好……報答……?”
“哎?”
盡管沈素書已經竭盡全力,少年似乎也隻是勉強聽清。他迷茫了片刻,在沈素書忍不住縮回手之前,笑了起來。
“陸——陸離。我叫——陸離。”
他猶豫一下,伸出手,安撫式地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報答就不用了……隻是大運河最近不太平,今後若要泛舟遊湖,還是少來這邊,去南邊的石湖中遊玩更好一些。”
說完,他一抱拳,道了句“告辭”,縱身而起,接連在幾艘船與河面輕踏輾轉,身輕如燕地又回那畫舫上去了。
徒留沈素書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交錯的遊船之間。對着圍上來的丫鬟們的噓寒問暖,都充耳不聞,最終隻是握緊了手帕,輕聲地念:
“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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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你沒事吧?!我聽說你差點從船上掉下去——”
孟家大小姐素來風風火火,聽聞好友險些落水的消息後,自是心急如焚:“你出門遊湖,怎不叫上我!早知你今日要出門,我便不去跑馬了!”
沈素書被她吓了一跳,回過神後才莞爾一笑:“我就想着天氣這麼好,你肯定得出去轉轉……就沒打擾,隻想着自己散散心,哪想會遇到這些事。”
她拉孟錦迎坐下,給她親手倒茶。但孟錦迎哪有喝茶的心情?拉着她的手檢查半天:“落水沒有?喝沒喝姜茶?”
“沒落水,哪用得着驅寒?”
沈素書哭笑不得。可見好友擔心的模樣,心中也是一暖:“大抵是遇見暗流,運氣又不大好。我本以為自己也要掉進河裡呢……所幸及時被人給救了。”
孟錦迎松了口氣:“沒落水就好……救你的人呢?有沒有重賞?”
“這……”
沈素書的眼神些微閃爍:“說到此事,還需拜托你幫幫忙。”
“啊?”
“你也知道,我家管得嚴……”
和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一個孟錦迎的孟家相比,沈家簡直就是女兒國。和縱容孟錦迎的孟家也不同,沈家對女兒的家教,是很複古式的。
雖說不是三從四德那地步,也絕對是淑女教育,沈家女兒多是久居深閨,整日就學些琴棋書畫、女紅插花,最多院中撲撲蝶,參加些貴女間的宴會。自然,沈素書的父母也很疼愛女兒,但作為标準大家閨秀的沈素書,能做的事确實不多。
但孟錦迎不一樣。
沈素書拉過她的手,有一點害羞:“我想請你……幫我尋個人。”
“什麼人?”
孟錦迎正納悶兒,好友為何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态?便見她害羞地垂下眼簾:“陸……離。該是叫這個名字,隻不知是哪個陸,哪個離,不過我覺得……像是【長餘佩之陸離】的那個陸離。”
她回憶着:“是個少年人,年歲……應該不大,或許與我差不多。雖然戴着面具……但看下半張臉,生得很是好看。對了,他的功夫很俊,輕功……是叫輕功吧?特别好,能踏水而行、飛檐走壁,這樣的人是不是不多?應該好找吧?”
孟錦迎:“……”
她又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友人的羞怯?聯系前後話語,她心中便生出一個極不可思議的揣測:
“……英雄救美?”
“……嗯。”
“你對他……?”
沈素書耳尖也紅了,支吾:“隻是想好好答謝……”
孟錦迎看着她,一時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擔憂。欣慰——一向被動的沈素書難得有自己想做的事;擔憂——擔心她所戀非人,況且……
她看看四周,見侍女都侯在門口,便壓低聲音:“你别忘了,你和韓繼有婚約的。”
“這個啊……”沈素書平靜下來:“馬上就解除了。”
“哈?!”
“韓公子也有了意中人,不日便會前來退婚。”
“他敢退你的婚?!”
孟錦迎勃然大怒:“他韓家能求娶你,都算高攀了,竟還敢主動退婚,置你的聲譽于何地?!”
她說這話就多少有點偏頗了。韓家是江南本地首富,家财萬貫、交友廣闊;而沈家雖是詩禮之家,人數卻少,有官職的更少;所以若真論門楣顯赫,還是韓家高些;而若論在士族中的名聲,沈家自然是高得多的。
所以沈韓兩家聯姻,也算得上某種互補,沒誰高攀誰一說。不過孟錦迎自然是要站在沈素書立場上思考——無論如何,被人退婚,怎麼都是不光彩的。
沈素書卻隻是無奈笑笑:“倒也沒什麼。我和韓公子本就彼此無意,強扭的瓜不甜;沈家女兒又不愁嫁,況且……”
若說之前聽聞韓繼想要退婚時,她心中除了對他的欣慰和祝福,便隻有空茫——空茫。她雖然對韓繼沒什麼好感,也沒什麼惡感,怎麼也算從小一起長大,還是放心對方人品的;可若是退了婚,今後的夫家又會如何呢?她不知道。
也因此,才想着出去散散心,才遇到……
總之,如今的她對于退婚這件事,竟隻覺慶幸了。若是沒了婚約,是否去尋那位公子時,便會更有底氣呢?
“你也别氣,這也未必是壞事。此前不是還勸我再考慮,找個更好的?如今可有機會了。”
沈素書笑道,拍拍好友的手:“比起那個,那位陸公子……阿迎能不能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