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晚了,可以的話,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雖然陸昭昭來找他說話,遲星文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但不知為何,關心的話語也能被他說得硬邦邦。意識到這一點,他心下有點懊悔,但也不知怎麼辦才好,隻能沉默一下,掏出已經猶豫好久要不要給她的小瓷瓶。
“這是……?”
“……傷藥。”
少年低下頭:“白天你應該也受了傷……不知你需不需要……”
她很富有,不缺藥用,蘇栗衡也肯定給過藥了,絕不會忽視她。所以他這份藥有必要送出去嗎?他不知道,所以才一直猶豫,直到現在。
“如果你用不上——”
“……需要的。”
少女的聲音那麼清晰。他擡起眼,她正珍重地把小瓷瓶接過去,珍惜地捏在手心。
“謝謝。”她說,擡起漂亮的杏眼看他:“謝謝你,星星,我會好好用它的。”
“……”
黑衣少年偏過頭去,努力壓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卻壓不住面上的滾燙。
她……
……她笑起來,真好看。
無數次,他都會因她的笑容而心跳如鼓、面紅耳赤。無論心中多麼煩悶,好似她隻要對他笑一笑,那些煩惱就都可以忘諸腦後,煙消雲散。
隻要她對他笑一笑,他便心生歡喜。
“那……你呢?”
“嗯?”
他仍不敢看她。但認真聽着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也是很悅耳的,像林間無憂無慮的小百靈,像叮咚的清泉:“白天我都沒有找到機會問你……你受傷了嗎?有沒有好好上藥?”
“隻有一點點,好好上過了。”
“真的?哪裡受傷了,讓我看看?”
讓她看——
少年麥色的面龐更紅了,支吾一聲:“……不太方便。”
飲血蛇的戰鬥方式,除了咬和吞,當然就是用雄壯有力的身軀碾壓、抽打、纏繞。前者遲星文都能躲過,後者有點難,因為它們太龐大。
所以哪怕有法器護身,身上淤青是有的。隻是位置就不太好給她看了,至少遲星文不樂意給她看。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知人類禮義廉恥的狼孩了,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赤身裸體,還是……
“哦……”
女孩的聲音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好吧。你有好好上藥哦?”
“嗯。”
“這瓶藥給了我……該不會沒藥用?”
大抵是他的貧窮給了她太深印象,女孩子聽起來很擔心!遲星文有點想笑了:“不會。我還有很多。”
想了想補充:“師尊給的。”
陸昭昭更驚訝了:“阿玉還記得給你備藥??”
遲星文忍不住悶悶笑了一聲。
看來玉憐香的不靠譜深入人心,連陸昭昭都覺得他給徒弟備藥是天上下紅雨。但……遲星文姑且還是給便宜師父辯解了一下下:
“他偶爾還是能想到徒弟的。”
陸昭昭重複了一次:“偶爾。”
于是,兩個人都笑起來,顯然都覺得這件事很有趣,雖然玉憐香知道了,恐怕不會覺得有趣……
“呼……”
笑過後,陸昭昭擡頭看天空。茂密的叢林其實看不到天空,一片黑暗,但:“天氣應該還不錯。這幾天都沒有下雨。”
“嗯,算是難得。”
遲星文點點頭:“希望花開時不要下雨。”
下雨天太影響視線和行動,但這也無法控制,隻能祈禱了。反倒陸昭昭想到什麼:“說起這個,搞不好我能……”
她沒說完,因為那個想法還不太完善。遲星文也沒有追問,隻是悄悄側眼看她。
這是在營地邊緣,四下黑暗,唯遠遠的篝火與靈石燈散發着光輝。但遲星文夜視能力極好,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也看到她優美朦胧的側臉,如玉的肌膚,卷翹的睫毛。
然後,她向他看來,注意到他的目光,細微羞怯地抿了抿唇。
“我總感覺,”她說:“總感覺,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這麼相處過啦。”
“……嗯。”
雖然也就幾天時間。對修士來說,絕對算不上是久。可無論是他或她,都覺得已很久。“但是……我其實,很想和你一起單獨聊聊天……像現在這樣。”
少女說着,悄悄靠近了一點點。遲星文看在眼裡,低垂目光:“嗯。”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有點輕:“我也是。”
想和她單獨在一起,聊聊天,說什麼都可以,不說話也可以。隻要一擡眼能夠看到她,沒有旁的人,他的心便能安定,便能歡喜。
然後,他感覺到了溫度。
柔軟的、溫暖的小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他的指尖。好輕啊,簡直像一片花瓣,一隻蝴蝶。他的心于是也随之一顫,禁不住悄悄看她。
少女微微低着頭,粉嫩的唇微微抿起,睫毛低垂着輕顫,耳尖蒙上一層淺淡的粉意。像試探着探出頭,有一絲風吹草動就會縮回頭去的小獸。
他沒有動彈,隻是等待。她便鼓起勇氣。從指尖輕輕的碰觸,到一點點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像是花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又像隻有短短幾個呼吸。遲星文心跳如鼓,面上發燒,目光禁不住要閃躲——
但他的手,卻輕輕地,慢慢地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
“……”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隻有安靜的氛圍流淌。可在這安靜裡,仿佛釀造着蜜糖。
少女白皙的面龐發粉,少年深色的皮膚也滾燙。四下唯有蟲鳴。在清脆的、不知什麼昆蟲的鳴叫中,少年慢慢将手穿插進她的指間,而少女輕輕顫抖了一下,卻最終乖順地合攏手指,不曾掙脫。
雙手相牽,十指相扣。
夏夜炎熱,比夏夜更炎熱的是少男少女的心。在相扣的十指之間,合着逐步共鳴的心跳,連夜風也羞怯地止息,留下一片靜谧。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獸類的鳴叫。時間已不知過去了多久。遲星文才堪堪回過神:“……我去看看。”
密林的夜晚寂靜,但偶爾也會有野獸的嚎叫聲。看似平靜黑暗的叢林,晚上卻是許多生物的獵場。每個夜晚都上演着捕食與被捕食,殘酷的叢林準則。但這個聲音有些太近,遲星文作為守夜人,應當在附近轉一圈查看。
不會走遠,隻是看看。但陸昭昭下意識:“我跟你一起。”
遲星文搖了搖頭。
“你去休息。”他說:“已經很晚,明天還要早起。你總是起得更早做飯,不休息會很困。”
“但……”
“我沒事的。”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頭,撫一下柔順的粉發:“我最擅長的就是這些,不必擔心我。去睡吧,不必等我。”
“唔……”
陸昭昭不太情願:“我……”
話語未出口,額頭便落下一點溫度。
“……”
“咳。”
少年輕咳一聲,移開目光,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做:“……乖乖去睡。”
“……噢……”
暈暈乎乎,暈暈乎乎。直到少年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的手,把她推向帳篷,陸昭昭還是發暈的。腦海空白,像喝了假酒,腳步都在飄,但奇異的,掌心與額頭的溫度揮之不去,從心底裡散發出甜味。
【……啊。】
很遲鈍地,走回帳篷附近,陸昭昭當機的腦海才遲鈍地意識到什麼:
【他親了我。】
雖然隻是額頭……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親額頭……飄飄忽忽的,好像被裝在泡泡裡飛起來。除了害羞,怎麼還會這樣甜?和上次還不太一樣……
陸昭昭,要變成暈乎乎的陸小螃蟹。這樣回去,是會睡不着覺,還是做一個甜美的好夢呢?但在那之前,一隻手将她拉向黑暗。
“咦——?!”
陸昭昭吓了一跳,但尖叫未出口就反應過來:
“……茂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