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之後，陰影之中，篝火影影綽綽，無法照亮少年的面孔。

陸昭昭看着他。平時冷淡的少年的面容，沉浸在陰影之中，難辨喜怒，唯有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讓她感到些微的痛楚。

“茂、茂茂？”

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像察覺危險将至的小獸。不知為什麼，陸昭昭感到了一點點害怕：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看上去好像沒什麼變化，卻好像壓抑着狂風驟雨。

“茂——唔！”

一個标準的——樹咚？因為是臨時建的營地，帳篷太多，附近沒能清理幹淨，正好便有一棵巨木。少年隻輕輕一帶，雙臂一伸，便将她困在了自己與巨樹之間。

全程，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陸昭昭就更害怕了。不是恐懼他——而是有點類似于做錯了什麼事，惹媽媽生氣了，忽然被老母親連名帶姓地喊了下全名——

渾身激靈戰栗，感覺下一秒要挨罵——那種害怕。害怕中，還有些局促和茫然：“怎——”

忽地靠近。突然放大的，少年的面龐。陸昭昭吓了一跳，以為他要吻她，下意識緊張地閉起雙眼，雙手抗拒地推在他胸前。

但最終，溫熱的觸感沒有落在唇上，而是落在了額頭。

那也不是一個吻。

她緊張地，慢慢地睜開雙眼，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面龐。他低下頭，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親密而虔誠，低低地、模糊地呢喃：

“……昭昭。”

“……”

“昭昭……昭昭。”

隻是很清淺地，呼喚着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距離如此之近，連呼吸也互相交纏，少女的頭腦空白，熱氣蒸騰而上。

太、太、太……

太近了……

近到稍微偏一下頭，便仿佛可以接吻的距離。她大氣也不敢出，胸口很輕微地起伏，在迷茫與羞怯裡，聽着一聲聲呢喃的呼喚，不知為何，心髒輕輕顫抖。

【怎麼、突然……？】

混亂之中，隻能夠有限的思考：【我做錯了什麼事？我做了……啊。】

想起來了。

花前月下，十指相扣。也許在那時，無論她還是遲星文，都沒察覺不遠處的一雙眼睛。

方才那一幕……他看到了嗎？

他看到了的話……會怎麼想呢？

突然的，陸昭昭意識到了：對方之茂而言，她有多麼殘忍。

他心心念念着她，一直想要見到她，跋山涉水來找她……為救她而受傷，而她在做什麼呢？

“……”

嘴唇輕輕顫抖，一種莫大的愧疚淹沒了她。縱然，她做得不能說是錯——她對遲星文有好感，也難得能和他相處，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她也未有預料。

可此時此刻，她的心如針紮般疼痛。因為她意識到，這對于方之茂來說有多麼殘酷，會令他多麼的痛苦。

她分明沒有想傷害他。

她分明……沒有想讓他難過的。

“我……”

聲音也幹啞而在輕顫，原本想推開他的手，一下就沒了力氣：“茂茂，我……”

“……别這麼對我。”

少年閉着雙眼，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昭昭……别對我這麼殘忍。”

“……”

她說不出話，方才的甜意已經一點點消散，因距離過近而産生的緊張害羞也盡數壓下，所感受到的隻有細密的苦澀。

心髒泡在愧疚的酸澀苦水中，帶着不知所措的難過。她再想不到别的什麼，隻察覺少年壓抑着脆弱的聲音，顫抖的身體。

她的心也跟着顫抖起來。

她将手虛虛地、輕輕地擡起，仿佛想要給他一個擁抱，卻又遲遲無法落下。

而他抵着她的額頭，未再言語，卻仿佛無聲地低泣。明明四下這樣甯靜，卻又這樣讓人心碎，于是陸昭昭的手，還是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脊背。

“我很……”她難過地抱住他：“我很抱歉。”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抱歉。”

“……”

他想要的，不是抱歉。

方之茂想。意識到她對遲星文的特别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那一幕……又是另一回事。一瞬間，那一瞬間，他覺得喘不過氣，心髒細密的疼痛，宛若珍寶從手中流失。

與此同時，升騰起的是強烈的不甘。

【是我的。】

如此強烈的想法，充斥在腦海：【她明明……是我的。】

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姑娘，被他放在心上的姑娘，明明也曾對他露出羞怯神色的姑娘……

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分毫的動心。

哪怕她現在說着“抱歉”。

“昭昭……”

他輕聲說：“我好痛。”

“咦……咦？！”

陸昭昭立刻驚慌失措起來，甚至顧不得這過近的距離，立刻就要開始檢查：“是……是碰到傷口了嗎？！哪裡痛，我看——”

“這裡。”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那髒器蓬勃跳動的地方：“……這裡，好痛。”

“……”

隔着衣料與血肉，隐約觸碰到的心跳之聲。陸昭昭的心都要碎了，再說不出一個字，甚至要掉下淚來：“……”

“昭昭……我好疼。”

從未流露出脆弱的少年，此刻宛若哭泣般向她傾訴：“我不行嗎？”

“……”

“他可以，我就不行嗎？”

“……”

他問：“你……讨厭我嗎？”

“……不。”

陸昭昭垂着眼睛。

“……不讨厭。”

怎麼會讨厭呢？

是方之茂啊。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少年啊。一同長大，一同玩樂，一同學習，一起大哭大笑，一起暢想未來：

“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那我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成為大老闆，再請你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無法分割的深厚友誼，無形卻确實存在的羁絆……怎麼可能讨厭他呢？她永遠也不會讨厭他的。

無論發生什麼事。

但下一秒，額頭又傳來溫熱的觸感。

——這次，是吻。

那是一個吻。

“……這樣也，不讨厭嗎？”

“……”

空白。

腦海是空白。陸昭昭傻乎乎地擡起頭，看着少年的眉眼。他難得沒戴藍眼鏡，露出青木灰色的雙眸，冷淡，卻專注，隐含着脆弱，仿佛害怕聽到拒絕，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

她的心于是一下就軟了。

“……不讨厭。”

“那……”

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面頰，随後，輕輕又落下一吻，在她顫抖的睫毛陰影上，在那漂亮的杏眼下：

“這樣……也不讨厭嗎？”

“唔……”

“這樣呢？還有——”

輕柔的吻，從眉心下落，吻過眼角，吻過面頰……

最後，溫熱的吐息落在唇畔。

“——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