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吉爾看出他的猶豫,善解人意地從他的臂彎裡跳下來,自動跑到一旁的小闆凳上坐下,埋起頭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開始自己的畫畫大業。
“哦,”托尼短促地笑了一下,坐到伊森對面,“看來我們的小天使對于成功前的慶祝沒什麼意見——有開瓶器嗎?”
看着他那副品嘗珍馐的架勢,伊森還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都什麼時候了還擺架子。
“這種破地方有個屁的開瓶器,别想了,也沒高腳杯。”
他說着把桌上的螺絲釘取了一顆釘進木塞裡,拿起手邊的鉗子連塞帶釘一起拔了起來扔在一邊,把酒直接倒進兩人平常喝水用的杯子裡。
托尼注視着還泛着漣漪的酒液,他看見自己破碎的倒影,最後舉起杯向伊森示意。
“Cheers.”
伊森舉起杯,和托尼對碰了一下。
“為我能和大名鼎鼎的斯塔克在這個狹小逼仄的山洞裡喝酒而幹杯。”
說了兩句廢話,伊森忍不住笑了一下。
“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和你在除了宴會之外的場所見面。”
托尼把杯裡的酒一口悶幹淨,動作豪邁的不像是在品紅酒,倒像是在喝白開水。
“得了吧伊森,我這輩子都再也不想去山洞探險了。”
他苦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在桌上,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昏暗的山洞裡分不清白天黑夜,翻騰的爐火隐約映照出他們臉上相似的神色,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天南海北地胡扯,也不在意對方到底能不能跟上他們都有些跳躍的思維。
維吉爾坐在不遠處的小凳子上,他把左手搭在右手上,感受着自己異常的脈搏,片刻後收回手,一眨也不眨地注視着他們。
他曾經借着和托尼親密接觸的機會測了測托尼的脈搏,有力而急促的、成年人的脈搏,和他如今緩慢無力的脈搏全然不同。
即使他的時間能夠一直這樣遲滞下去,他又能夠堅持多久呢?
在血管中遊走的彈片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就會落下。
無望希冀的明天,似乎永遠都是遙不可及的奢望與陽光下一戳即破的彩色泡沫,虛妄而美麗。
收回視線,小心翼翼地把畫紙攤開,維吉爾看着初有雛形的線稿抿着唇笑了一下。
沒有關系的,維吉爾安慰自己,即使你不能和他們一起離開,你也可以趁現在為他們做些什麼,比如奧巴代·斯坦——這個隻有他知道的秘密。
想明白了自己多少還有些用處,維吉爾的心情又有些雀躍起來,在紙上塗塗畫畫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維吉爾按了按手指準備松口氣,就聽到托尼喊他的聲音。
“維吉爾?小天使?甜心?”托尼似乎是喝醉了,一連換了好幾個稱呼,“到我這裡來。”
他沖維吉爾招手,手裡的杯子“哐”的一聲砸在桌上,杯中瞬間激起一道道波紋,色澤透亮的酒液撒在桌上。
維吉爾從凳子上跳下來,小步跑到托尼跟前,半蹲着仰起頭看托尼。
“哦……維吉爾,我的甜心。”托尼眼神似乎還有些沒法聚焦,迷迷糊糊地捏了捏維吉爾的臉,然後将他抱起來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維吉爾感覺他喝糊塗了,卻又覺得有哪裡說不上來的不對勁,他知道托尼偶爾會試探自己,不排除現在是他在裝醉。
即使沒有接觸過外界,維吉爾也知道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不會這樣随便兩瓶酒就被灌醉——那麼唯一的解釋就呼之欲出。
驚覺到不對勁的點,維吉爾突然擡起頭看了托尼一眼,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清明之色,把頭低下埋在托尼衣領處。
原來是這樣啊,斯塔克先生。
借着這次醉酒的機會,你想問我什麼問題呢?
不管是怎樣的問題,他的身世也好,過往也好,隻要斯塔克先生問了,他都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的——盡管那些讓他深埋心底不願提起的過往黑暗無光而讓人恐懼。
但他永遠不會欺騙托尼·斯塔克,這個為他暗淡的人生帶來光亮的長者。
“維吉爾……”托尼輕柔地拍了拍維吉爾的後背,聲音低沉,“你會怪我嗎?”
維吉爾抓緊了托尼的衣服,埋着頭默不作聲,錯過了托尼悲傷的眼神。
伊森沉默地注視着他們。
他知道托尼一直對牽連維吉爾到如此地步心懷愧疚,即使維吉爾并不在意并且多次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地寬慰他,他也沒辦法釋懷。
但這是托尼第一次問維吉爾這樣的問題,或許是酒精作祟,也或許是托尼想要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不算寬恕的寬恕。
一片靜默之中,維吉爾眼前閃過在基地裡的種種情形,最終定格在他和托尼第一次相見時這個陌生男人溫柔卻耀眼的微笑。
如果他生來将是利刃,那麼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持刃人。
“我永遠不會怪你,托尼,”他鄭重其事地擡頭,讓目光撞進那片蔚藍的海,“我永遠愛你。”
——他永遠敬他愛他,如同生父。
在心裡許下自己稚嫩而堅定的誓言,如今的維吉爾怎麼也想不到,命運為自己準備了那樣一份巨大的驚喜。
他的誓言終有一日成為現實,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正如他想不到,在不久後的離别,他将親耳得知——他曾與他的父親,一同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