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楊絮紛飛,長榴想要外出踏青的人将城門堵得水洩不通,一輛樸素的小車反其道而行之,緩緩駛入城中。
沿街巷穿行,小車停在挂有魂幡的府邸前,此坊多為達官顯貴所居,不知是親友鄰居都趕去春遊,亦或家中小輩無能,門可羅雀,隻有寥寥幾個家仆在主持殡儀。
公主府,門匾上的金字泛着冰冷的光澤,“到了”主簿方喬對車上人說。車簾後伸出一隻雪白的手,方喬來扶,對方像要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搖搖欲墜幾步,才站穩。
仆蘭悔随手解下披風,丢給方喬,風随着走動輕輕帶起他腦後的白布。
長運二十年,炀帝美人戴氏病卒,今上以王妃禮葬。
他進去後不多時,又一輛馬車低調的停在公主府前。
灰敗的臉頰淌着清淚,仆蘭悔跪在靈前,孝衣幾乎與周遭融為一體,襯得他愈發形銷骨立。千乘進來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就連他走到仆蘭悔旁邊,也恍若未聞。
千乘命屬下取來三杯酒,依次撒向地面,對仆蘭悔說:
“我已下令厚葬你母親”
“人生前不得意,死後哀榮,又有何用呢”
埋怨之意溢于言表,又成了他的過錯了,千乘歎氣,将手搭到他肩膀上,仆蘭悔輕顫,扭身躲開他的觸碰。
“我與陛下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而今陛下又讓悔與母親陰陽兩隔,我不敢怪罪,更不敢複仇。隻是母親除我外,無親無故,我們母子倆已經如此可憐,請容我服完喪期,陛下再殺仆蘭悔不遲。”
“這是說的什麼氣話”千乘指着他的側臉“碾死你,就如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可我何時想置你于死地,不是讓你好好活到及冠了麼。”
“無須刀劍,誅心即可”仆蘭悔合眼,一顆滾圓的淚珠劃過臉頰“仆蘭悔,生不如死。”
千乘苦惱的摁摁眉心“你既如此想,我先去瞧瞧丞相,待你平複了再叙。”
說罷,千乘抽身要走,仆蘭悔忽然抓住他的衣角,眼中不甘。
“然後呢?陛下還要趕我走?”
“此次回來,必然是讓你留在長榴。”千乘說。
仆蘭悔轉回頭“非親非故的,對你我名聲都不好”
都過去兩年了,怎麼還記着。千乘暗暗頭疼,蹲身拽過他與自己平視。
“我看着你長大,如今你父母雙亡,豈會棄你于不顧”
“陛下可真宅心仁厚!…”仆蘭悔笑得咬牙切齒。
“過去的事,過去就過去了,舊事莫重提。”千乘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捏住他的肩膀,肯定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義女。”
仆蘭悔愣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若在幾年前,陛下說這話,我恐怕會很高興,現在...物是人非”
“那就别想了,随我回去吧。”
“嗚!...嗚...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敢做是嗎?信不信有一天,我會殺了你!”仆蘭悔突然用力揪住他的衣領。
“可以試試”千乘冷淡的說,一邊輕而易舉掰開他的手指“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呃!”仆蘭悔一頭撞進千乘懷裡,千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由他抱着。
“千乘!千乘!千乘!...”
仆蘭悔叫了很多遍他的名字,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廣韬?”
千乘拉開帷幔,輕輕喚了一聲,空氣中彌散着久病之人的藥味,沒有傳來回應。
一名侍童上前作揖,對千乘說:“丞相今日還未醒過。”
他喔了一聲,侍女端來參湯,千乘打發二者去休息,親自手捧湯碗入内,眼神複雜凝視着床上的人。
春風帶動帷幔,如同人的心潮起起伏伏。榻上的人因病中食欲不佳而面黃肌瘦,兩年前尚能起來堅持公務,與千乘議論國事,料誰會想到甘全将就此纏綿病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