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老師,你偶爾洗一次,一早一晚去洗,可能也沒有什麼,但你經常去甚至天天去肯定會被注意到的。有些人要讨好所長,肯定會告密的。”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我遊泳的時候,總是沒有看見任何人。我說:“釣魚,打魚罰款可以理解,可是洗澡算什麼?”
“他管你算什麼,反正逮到就罰款。”喬軍媽媽說,“他是派出所所長,誰敢惹他呀?東方老師你也沒有必要惹麻煩。”
我當然知道喬軍媽媽是好心,我也明白本地人已經習慣了不去河裡洗澡。但我後來還是說:“喬軍,走,老師帶你去遊泳。”那天下午,我教會了喬軍遊泳,我們在河裡遊泳的時候,喬軍媽媽就在河邊看着,喬軍剛剛學會,人還特别興奮,如果不喊他上岸,他肯定不想起來。
“東方老師,到家裡吃晚飯吧,你那裡真的不好弄。”喬軍媽媽說,喬軍也纏着我,拉我去,我覺得過于推辭就有些矯情了,再說自己回去也隻能夠下面條吃。
“東方老師,其實我挺敬佩你的。”我好惶恐,“喬軍媽媽,我有什麼值得敬佩的?”
“當然值得敬佩呀,你一個人被甩到我們這樣的山旮旯,根本無法生活,你竟堅持了下來,還把學生帶得好好的,真難得。”
我們邊走邊聊,喬軍媽媽問:“東方老師,真的,我也一直奇怪,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當老師呀?上一個老師是蔡家灣的蔡老師,他怕都教了十多年了,他都不幹了。”
“為什麼?”
“他說錢少,才二十五塊錢一個月,幹一年還不如人家在外打工一個月。他之所以一直堅持,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轉正,成為吃公糧的正式老師。可遲遲等不到,他就覺得沒有必要堅持了。這個村小都要撤了,你怎麼又來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上面分我到這裡,我就到這裡來了。”
喬軍媽媽歎了口氣,很同情我的樣子。
“那你們今年分配得太差了。”
“是,今年回來的大學生全都下鄉鎮了。”
“為什麼呢?”
“政策規定吧。”喬軍媽媽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說:“東方老師你來的那天我就在後面,”喬軍媽媽的意思她當時就在亂墳崗。
“我看到李師傅送你來的,我以為你會轉身走人的,沒有想你還自己收拾了屋子,還跑去買了很多生活用品,還按部就班開始了你的新生活,你還真打算在這裡安家似的。”我有些尬尴地笑了。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分都分到這裡了。”
“不,能夠忍受常人忍受不了的生活的人,一定有自己的志向和追求。”喬軍媽媽說得斬釘截鐵,我擡起頭,夕陽下的喬軍媽媽顯得光彩照人。
她讓我很驚詫。
“東方老師,從個人角度講,我巴不得你能夠長期在我們這裡,把喬軍帶畢業,我巴不得這樣,我相信很多家長也是這樣想法。但是我覺得這對你不公平——在我們這樣的地方你的志向和追求得不到施展,你是金子也隻會被埋沒。”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這個女人,她當然不是一般的農村婦女,她的談吐,她的見識不是一般的農村婦女可比的。
當她向我借書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感覺了。
“東方老師,我感覺得出來,我兒子也感覺得出來,很多轉來的孩子也感覺得出來,你是真正能夠給孩子帶來快樂和幸福的老師。你想成為中國的蘇霍姆林斯基。你這一志向這一理想隻有在城市,甚至是大城市才可能成為現實。”
我相當震驚,我喜歡蘇霍姆林斯基,他的很多教育理念是我深深贊同的。而且我也确實覺得他說出了教育的實質,說出了教育的真理。但是我從來就沒有敢想成為他那樣的教育名家,這個太遙遠了,我半天說不出話。
“喬軍媽媽你實在高看我了,我畢竟才從學校出來,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我沒有想那麼遠。”
我們已經能夠看見喬軍家的屋子了,那三條狗搖着尾巴向我們跑來。喬軍跑去迎接它們,狗在喬軍身上蹭來蹭去,不時還舔舔喬軍的手。
“東方老師,我是出于好心,你不要把現實想得太美好了。”
我忙說:“喬軍媽媽,我知道,我知道。”
“比如這次把東方老師派到夏家灣村小,其實吳校長完全可以不這樣做。”
我很不解。
“我覺得吳校長是在故意整你。”
這話讓我大為吃驚,不會吧,吳校長那樣慈眉善目,他整我幹什麼?我們前世無怨後世無仇,他沒有理由整我呀。
“東方老師,你還别不信,這個村小,吳校長想喊任何人來都喊不動。公辦老師惹急了會跟他吵,他沒有多少辦法,人家是鐵飯碗,不是他說下就能夠下的。民辦老師呢,則更不鳥他,大不了就是不幹了。就像蔡老師,人家出去打工掙錢還多點,誰會尿他?隻有喊你,你是新老師,你不了解情況,隻有你會聽他的。”
我愣住了。喬軍媽媽說的對嗎?我心裡一團疑惑。
“就算吳校長不是故意整你,也是要顯示一下自己的權力,指使你到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你還不能不來,他心裡會洋洋得意的。”
我想說點什麼,但後來一想,算了,何必跟喬軍媽媽争論呢?人家還那麼熱心地幫助你,她說得對不對,聽到就是了。
那天回村小後,我點一隻了蠟燭,一邊寫教學日志,填考勤本,完了後彈了一會兒琴,一邊忍不住在想喬軍媽媽的話。同時也在想:怎麼不見喬軍的爸呢?也許是出去打工了?人家不說,我自然就不好問——我關心這些也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