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一:雜草叢生的亂墳崗。
周末我去給喬軍家送公糧。
我繞過亂墳崗,走到了山的背後,雖然說起來近,可實際走起來,彎來拐去的,還是要花十多分鐘。
喬軍家在半山坡上,有三間瓦房,屋前有個幾十平的壩子,壩子裡有一半的空間是堆着玉米,有些還沒有來得及掰下來。壩子裡躺着三條狗,見到我這個生人的時候,這狗竟然不沖過來,也不叫喚,甚至最後還沖我搖尾巴。我想那是喬軍媽媽在給它們下命令的緣故。壩子前面種了一排桔子樹,桔子樹下有一大群雞鴨在自由的覓食。這些家禽在土裡刨食,吃點石子,蚯蚓,青菜什麼的,長大後,它們的肉的确要好吃很多。桔子樹下面種了一大片青菜,這就是農家的菜地了。
再回頭看看屋子,屋後和兩側是竹林和樹木,樹林一直延申到了山上。而房子的兩側各搭建了一個草棚子,一個堆柴草,一個是旱廁。
這個山灣就她一家人。後來我知道,離她家兩裡外才有一個大房子。那裡有幾戶人家合住,要到大房子,必須下坡再轉個一個灣才看得見。喬軍家有點與世隔絕的樣子了。我想在此隐居也許很好,但在這裡生活住家可能不大合适——很簡單,如果有點什麼事情要找人幫忙會很難。我心裡有點疑惑——她們為什麼要在這個山彎裡建房呢?我有疑惑,但沒有問。
喬軍家中間那間是堂屋,右邊是卧室,左邊是竈房,卧室我肯定不能夠去看。堂屋正中有一張飯桌,四張凳子,飯桌上有一個竹子編成的罩子罩着什麼東西,也許是泡菜?農家一般都是這樣的情況,頭一頓沒有吃完的,或者就是泡菜之類的,丢了可惜,就放在飯桌上,用罩子罩住。堂屋的一個角落整齊地碼着十來個大南瓜,顯然是頭年留下來的黃南瓜,這種南瓜特别甜,有些人買菜的時候,會專門挑這種南瓜買。
喬軍媽媽後來告訴我,很多人不敢去亂墳崗,她就不怕,專門在那裡栽種了很多南瓜,一年怕要收獲上千斤南瓜。吃不完,她就拿來喂豬。堂屋的一側放着幾張小凳子和一張小方桌,方桌有幾本小學課本和作業本。疊放得很整齊。堂屋的另一側是張織布機,旁邊是織布用的麻和一些線頭。
竈房裡有一個大竈台,一個大水缸,水缸上還有一個沙缸,一根軟管不斷有水流到沙缸裡,那軟管伸到了牆外,喬軍媽媽說那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經過沙缸的再次過濾後,水缸裡的水就特别幹淨了。我想她送我的水應該就是這水缸裡的水了。
竈房裡占了一半空間的是豬圈,喬軍媽媽喂了四頭豬,兩隻大的,兩隻小的。喬軍媽媽說,大的過年的時候拿去賣,小的喂到明年六月份拿去賣,喬軍媽媽說她每年能夠喂四頭豬,這是她的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忍不住稱贊說:“喬軍媽媽,你真能幹。”我知道,很多農村人也很勤快,也喂豬,一年能夠喂兩頭,上半年一頭,下半年一頭,這已經是極限了,她竟然能夠喂四頭,很了不起了。喬軍媽媽倒也不跟我謙虛。
“東方老師,能幹倒不一定,但我肯定不笨。不過,這還是不如出去打工強。”
“是嗎?”
“肯定呀,我不是一個懶婆娘,我每天張開眼幾乎就在幹活,還是掙不了幾個錢,還要供孩子上學,還要交公糧,還有這樣那樣的收費,搞不清楚,反正喊你交你就得交,一年辛苦下來真沒有幾個錢,隻是吃糧吃菜不花錢買。”喬軍媽媽說,“如果不是牽挂兒子,我肯定也跟他們一起出去打工了。”我不好說什麼,我畢竟不了解她的生活狀況,我不能評價。我在喬軍家,沒有看見農家常有的裝糧食的櫃子和泡菜壇子,還有衣櫃之類,我估計是在卧室,這是不應該去看的。
喬軍家給我的總體印象是幹淨整潔,沒有亂放雜物,牆上屋頂上沒有灰塵,更沒有蜘蛛網,盡管是沒有粉刷的土牆,但仍然讓人覺得主人家連牆壁也是經常打掃的。喬軍媽媽是一個愛幹淨的緊緊有條的女人。
我們要去送公糧了,喬軍媽媽裝了一背篼的稻谷,一背篼紅苕,紅苕是拿去賣的。
喬軍媽媽說:“東方老師不好意思了,讓你來下苦力。”
我說:“這沒有什麼。”喬軍幫他媽媽提了一框雞蛋走在最前面,喬軍媽媽居中,我走在最後,我發現她手上一直拿着鐮刀。這鐮刀好像就随時帶在她身邊的。
鏡頭二:拿着鐮刀的喬軍媽媽
我問:“喬軍媽媽,我看你經常拿着鐮刀,為什麼?”喬軍媽媽看看周圍,田野大部分開始裸露出來了,玉米高粱大都被砍倒了,有人正在地裡忙,有些就大包大包地往家裡搬。
“東方老師,你是外地來的,你不知道我們這地方不安全。”
“啊?光天化日下,應該沒有什麼吧?”喬軍媽媽搖搖頭。“不是那樣的,我們這一帶已經發生了好幾起攔路搶劫□□案,本地人都知道,隻是沒有報警。”
“為什麼不報警?”我有些激動,這麼惡行的案子,怎麼能夠不報警?
“沒有用,派出所要麼不查,要麼也查不出來的。”
“啊?”
我張大了嘴。
喬軍媽媽歎氣說:“大家都信不過派出所了,除非是發生在他們自己的親人身上,否則他們不會拼命查的。”喬軍媽媽說,“查又可能查不出來,報了警的話,說不定還讓周圍的人都知道了。是姑娘,以後還怎麼嫁人?是媳婦,說不定鬧離婚,是老婦,老臉往哪裡擱?這種事大家開頭可能還是同情是義憤,時間長了後就會在背後指指點點,如果發生矛盾,吵架什麼的,一定會被當成痛處被人狠戳,誰受得了?還不如不報警。”
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好半天都呆呆地。
“東方老師我說這些可能吓到你了,可事實如此。”
到了鎮子上,我們先交了公糧,糧食局(那時糧食局還沒有撤銷)的對說喬軍媽媽說,“你還沒有交完。”喬軍媽媽說下周再來,多了背不動。交完公糧後,我們就上街去賣了紅苕和雞蛋,紅苕三分一斤,雞蛋八分一隻。賣完後,喬軍媽媽買了要織布的線團和兩背篼麻,有這個東西才能夠織布。
那天回家後,喬軍媽媽一直跟我道歉說,讓我受累受餓了,我說沒事,不要客氣。喬軍媽媽忙着做飯,喬軍幫她媽媽燒火,我想去幫忙,喬軍媽媽不肯,我說我在家也經常做家務。
“東方老師家也是農村的?”
“是的。”
那頓飯可真香,一是餓了,二是喬軍媽媽做的幾個菜味道确實好。我多添了一碗飯,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那麼能吃。那天剩下的時間,我還是準備去遊泳,身上有汗,不洗不舒服。我問喬軍要不要跟我去洗澡。喬軍很興奮,他看向自己媽媽。
“東方老師……”
喬軍媽媽欲言又止。我以為她是擔心喬軍安全,我說:“喬軍媽媽,有我在,不用擔心喬軍的安全。”
“東方老師,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是?”
喬軍媽媽猶豫了一下,說道:“唉,東方老師你是外來人,你不知道,我們這裡的河是承包給了私人的——是派出所所長承包的。下河洗澡,無論大人小孩子,抓到一次罰款50,釣魚罰款200,打魚罰款500——10000。”
我愣了,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天然河道,下去洗澡還要被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