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洵被這句話嗆得甚是尴尬,搭在徐予和身上的手頓時慌亂無措,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放到哪裡。
他目光閃躲,垂下頭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眸,好半晌以後,才側過臉朝着杜浔道:“涯深,你在胡說些什麼?”
杜浔嘁了一聲,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眯縫着桃花眼小聲嘀咕:“我尋思我也沒說錯,你們倆這樣面對面跪着,比拜堂也差不到哪兒去。”
趙洵身軀微顫,要不是他隻想把徐予和勸起身,又顧忌着在她面前當時刻維持形象,恐怕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眼神遊移間,他總是忍不住去關注她的神色變化,她低垂眼睑,雙眉慢慢向額心攢攏,黯淡燈影之下,藏在她眸中的萬點波光也瞧不真切了。
風聲蕭蕭,庭下枝影輕晃,仿佛有風鑽進胸膛,吹動着他的心,他想伸手撫平她眉間褶皺,可臨到了,伸過去的手又僵在半空。
“對不住,徐小娘子,我并非有意冒犯,是他說話不知分寸,我向你賠個不是,請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說得足夠誠懇,徐予和也有些動容,便順勢起了身,隻是一個女兒家,終歸面皮子薄,耳根處已染上了淺淡紅暈。
她有意往後邊退了幾步,拉遠與趙洵之間的距離,低首施禮,“多謝王爺。”
趙洵眸色微動,心虛一般收回那隻手手,“徐小娘子不必多禮,令尊還在門外候着,不能讓他久等了才是。”
徐予和昂起頭,定定地盯着他。
是錯覺嗎?到現在她仍是不敢相信他竟然這般好說話。
趙洵如何瞧不出對方不信任自己,先前自己急于立威,處置貪贓枉法者太過張揚,落得個睚眦必報,手段狠辣的傳言,她怕父親被打壓報複也在情理之中。
他低頭一掃,走上前拿過徐予和手裡碎掉一半的白玉雙燕镂雕佩,“徐小娘子且放心,我趙洵絕不會對徐禦史做出挾私報複之事,以此物為憑,若我言行有悖,便像這塊玉佩一樣,落個渾身碎骨。”
杜浔摸着下巴,連連咂舌。
徐予和沒料到他會突然立下重誓,伸手要将玉佩奪過來,無論是玉佩,還是他,她都不想讓任何一者粉身碎骨。
“君子一諾重千金,王爺無需立誓。”
她以君子比拟自己?
趙洵眉眼一彎,把玉佩放到到袖袋裡,“為了徐小娘子這句君子一諾,我更不能收回誓言了。”
畢竟今日他罵了徐禦史,這梁子也算是結下了,以後早朝免不了被他挑刺兒,但為了徐小娘子,被罵得再狠也必須忍!
因為這都是自己應得的。
徐予和再度低頭施禮,而後繞過他往前走。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趙洵不自覺跟了上去,輕輕喚了一聲。
徐予和停下腳步,卻不回頭看他。
身後之人久久不語,她微微偏過頭,“王爺還有何事?”
“我會一口咬死今日所救之人并非是你,這樣便不會有人亂嚼舌根,”趙洵頓了頓,又道:“即便有人認出是你,也沒關系,我已當街說明是那夫婦二人貪圖錢财,故而推人墜樓。”
世道待女子總是苛刻的,那兩個牙人的街坊鄰居多少知曉他們做的什麼肮髒勾當,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不想她因為一次善意,而平白遭人閑話。
薄暮冥冥,檐角下懸着的燈籠素光流彩,如月華積瀉庭中。
擡眸望過去,她逆光而站,身上蒙了層極淡的光暈,就像那天上的明月,幹淨皎潔。
這時,元寶氣喘籲籲地跑來,手裡捧着一件玄黑氅衣,趙洵拿起氅衣徑直走到她身側,張開手臂,欲将氅衣披她身上。
徐予和下意識往後避開,垂下眼睫,“不,不必了。”
“你這般模樣從我府中離開,若傳了出去,怕是對你名節有損。”
趙洵執意為她披上,系帶在他指間遊曳幾圈,一個漂亮的結便打好了。
“今日衆人隻知我與徐禦史當街大吵,最後被我趕走,至于徐小娘子,天色昏黑,你又披着玄色氅衣,有誰能認得清你。”
徐予和看了看自己不算整潔的衣裙,又擡眼望着他。
兩次與他相見,都是在危難之時,而他總會想方設法為自己考慮周全,能對陌生之人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難得。
“徐禦史此時見到我定會惹他煩心,徐小娘子,便讓涯深引路送你出去。”
趙洵嘴上帶着笑,聲音溫和又輕柔,說完最後一句,他轉身往廊下走了去,袖中玉佩與穗子上的玉珠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杜浔揣着手笑道:“徐小娘子,咱們走吧,這外頭怪凍人的,你莫再受涼了。”
徐予和點了點頭,跟在杜浔身後。
仆從将正門打開,寒風凜冽,徐琢眉目堅毅,如一棵勁松伫立于石階之上。
杜浔走上前,故意放開嗓門嚷嚷:“徐禦史,你們禦史台實在是欺人太甚,這天都黑了,你一直堵在甯王府邸門口像什麼話?”
不等徐琢開口,杜浔使了個眼色,裡頭出來七八個身着黑衣的親衛,不由分說就把徐琢往馬車上拽,徐予和則混在裡面趁亂上了馬車。
徐琢推開親衛使勁兒沖上前,扯着嗓子高聲喊道:“杜承旨,我今日無意與甯王議論朝事,而是有事……”
杜浔擺了擺手,笑道:“徐禦史,你有何事明日朝上再說也不遲。”
話未說完,他的嘴被人捂住,緊接着腳也被擡起,徐琢就這樣四仰八叉地被塞到馬車裡。
一個親衛搶過車夫手裡的缰繩,猛地抽打馬兒屁股,馬車瞬間疾馳而去。
徐琢氣極,渾身發顫,哆嗦着手摸起官帽,當他準備坐起身時,車廂角落裡有個黑色人影猝不及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