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天色昏黑,自己還沒來得及向趙洵提及離開一事,貿然離開又不太好,怕家裡人等着急,徐予和就想找個人幫忙送個口信回去。
稍一側眸,她無意間發現床榻邊遺落了一封信。
紙張觸之細膩勻滑,是上好的桑構皮紙,隻是寫的并非詩詞,而是許多奇怪的文字,橫豎撇捺堆疊組合在一起,好似漢字生出重影,看得人眼花缭亂。
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字,直至看到左下角的朱紅印章,捏住紙張的手指突然一僵。
關于這個印章,她記憶尤深。
幼時外祖曾拿着一封信到府上讓父親辨識,說是在某處窄巷的老槐樹樹洞裡撿的,上面也蓋了一模一樣的私印,當時他們都辨識不出上面的文字,便也不了了之了,後來外祖獲罪被貶,赴任途中遇到山匪,兇死他鄉,父親再也沒把信拿出來過。
“徐小娘子。”
是杜浔的聲音,徐予和捏着信紙,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杜小官人來此,可是發生了何事?”
閨閣女子不可随便見外男,故而杜浔遠遠立在庭中,“我倒是沒事,是承平,他讓你早些歇息,不用等他了。”
這話讓徐予和有些摸不着頭腦,“我為何要等他?”
原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杜浔也不知作何答複,心裡卻實打實的幸災樂禍,尴尬笑笑:“那沒什麼事,我便先走了。”
“杜小官人,請等一下,”情急之下,徐予和喊住他,“我想拜托你幫我捎個口信給家中父母,不知杜小官人是否方便。”
杜浔欣然答應:“當然方便,左右我現在也無事,不知徐小娘子是要我往何處去送?”
“春明坊,徐府。”
徐予和垂下頭,看着自己被竹闆夾住的胳膊,低聲道:“杜小官人到了地方就說我白日裡不小心摔着了,被你們仗義相救,但我不識路,所以讓我父親派輛馬車把我接回去。”
汴京城寸土寸金,能把家宅安在春明坊,想來是士族高官的家眷,但杜浔沒聽說過有哪位姓徐的官員家眷久居外地,不過近日調任回京的,倒是有一位姓徐的台官。
等等,那不就是……徐禦史?
杜浔突然泛起不好的預感,難道徐禦史是來接徐小娘子回家的?可這未免也太過巧合,要知道今日早朝他們還同徐禦史大吵了一架。
思及此處,他趕忙搖了搖頭,制止這個可怕的想法。
見杜浔遲遲不回答,徐予和又補充道:“杜小官人若是怕找錯門,也可以先去陸相公府上,我家在陸相公隔壁,陸相公府上的人會為你帶路的。”
說着,她用胳膊夾住信,摘下腰間的白玉雙燕镂雕佩,那是塊極好的和田玉料,隻可惜碎掉了一半,但依然能看出兩隻燕子依偎在梅花枝間,徐予和将門拉開個小縫,把殘缺的玉佩遞過去,“這塊玉佩我從小系在身上,家裡人見到這個,便知是我。”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杜浔抓了抓腦袋,眉毛幾乎擰成麻花狀,遲疑半晌,再次确認:“敢問徐小娘子,令尊可是徐琢徐禦史?”
“正是家父,杜小官人也認識我父親?”徐予和神色詫異,疑惑他是如何猜出的。
杜浔沒敢說話,隻來回踱着步子一個勁兒的念叨:“完了,完了完了。”
徐予和更是疑窦叢生:“什麼?”
杜浔停下腳步,神色極其為難,“徐禦史就在府外,隻是,隻是……”隻是趙洵肯定又在耍嘴上功夫跟徐禦史叫闆了。
聽到父親已經來了,徐予和内心有一瞬的欣喜,但見他這般吞吞吐吐,多半是父親與趙洵由于政事起了沖突,“杜小官人無需顧忌,直言就好。”
杜浔抹了把汗,硬着頭皮道:“早朝時徐禦史駁斥了承平幾句,他氣不過,就言語譏諷回去,一來二去,兩人就吵起來了,官家也勸不住。”
官家也勸不住?
這是吵得有多厲害?
徐予和淡眉颦蹙,不禁為父親捏了把汗。
其實杜浔隻把事情交待了一半,早朝時他們不僅吵了架,還動了手,高中丞今日病着沒來上朝,禦史台衆人也沒了拘束,徐禦史開了個頭,引得那些台官競相附和,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嘲諷起人來是半點也不含糊,惹的新黨衆人極為不痛快,有個耐不住性子的直接撸起袖子上手互掐,整個大殿登時亂作一團,甚至不知道誰的芴闆都被打飛到官家的波棱蓋上了。
霎時間,官家的臉變得比那木炭還黑,哪有早朝上百官打群架的,這簡直聞所未聞。
但是他們個個臉紅脖子粗,吵得正上頭,根本沒人管官家說了什麼,官家好心下來勸架反倒還挨了一拳。
内侍們大驚失色,争先恐後圍過來高喊禦醫。
得知官家被誤傷,扭打在一起的官員這才安分下來,紛紛整理衣冠袍袖。
杜浔觀察着她的神色,斟酌開口:“這會兒承平與徐禦史怕是又在吵嘴,這也怪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徐禦史是因為今日早朝之事才找上門來的。”
越往下說他越感歉疚,早知道徐禦史是徐小娘子的父親,他們也不會那般不留情面的罵回去,即便徐禦史巧舌如簧,但對上趙洵這個不講理的,也不會占到多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