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哥哥。”駱美甯腦袋直點,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慢些去,等回了就告訴你做的什麼夢。”
“哼。”尹淼聽得耳紅,嘴上道,“裹好被子,這會兒散汗容易着涼。”
“哥哥真好,”她将那抹紅看得分明,噗嗤一笑,“我等哥哥。”
他“唔”了聲,不再應她,腳步踏得飛快,身影嗖得遁入暗處。
......
俄而,房内沉寂。
借着燈光四下環視,駱美甯捂好被子,趿了鞋,三兩步行至擱置葫蘆的矮幾前,将其挈起。
葫蘆輕飄飄的,一托便起。
搖晃兩下,又附耳湊近,貼上細聽——靜悄悄,無聲無息。
撥開瓶塞,她朝裡喚了聲,“赩熾?”
其内漆黑,難辨形狀,附耳去聽,似有回聲傳來;外壁光滑平整,潔淨如新。
少頃,寒氣自葫蘆口漫溢。
瓶沿緩緩溢出些許素白的遊絲,堆擠在矮幾面兒上,少時便融入周遭暗色,不見蹤影;一如荒野間百年磋磨過後的殘魂餘魄,早已無形體神識可言。
翻轉傾倒,連殘魂也散了個幹淨。
赩熾她不在葫蘆裡。
是不願來?
還是童雅芝未依照她所言行事?
駱美甯暗忖:赩熾離去之際将羽鶴仙視做一生之敵。
羽鶴仙亦是她死後化鬼的罪魁禍首。
彼時,雖攜她過了城隍廟,放其歸往國師府,可一介孤魂,何以報仇?
自己存着靠她打探消息的念頭,駱美甯近乎笃定赩熾會複返來尋。
不想,如今不遂人願。
她将葫蘆木塞堵回,竟有幾分迷茫。
......
尹淼提着桶、攜了盆複返而來,正見她攏着被子、杵在房中發愣。
“存心作怪,不想痊愈?”
他撂下手中大小物件,将屏風挪了個地兒,自床前圍出一隅隐蔽,“病成這樣還不忘這破葫蘆,就這麼想把我裝進去?”
駱美甯癟了癟嘴,緩緩昂首雙眉微蹙,一副委屈樣,“才不是,燒退了嘛。”
尹淼輕歎了聲,弓下腰,用溫水替她打濕了帕子,遞到她手邊,“還說替你打水擦汗,瞧不見什麼汗漬,怎麼淚先冒出來了?”
“哎。”她将身上圍着的被子拽回床榻,接過白帕,往臉上胡亂一抹,頹喪道:“小聰明不曾派上用場,現今性命危矣。”
“哦,原來是信不過我。”
她眨眨眼,“何以見得?”
“被皇帝允了親事,已是我王府中人,若想不明不白地被害,需多大的能耐?”
尹淼替她換了張幹淨帕子,将舊的扔入桶内搓去汗氣,他自始自終形容自然,好似回到倉兜坳祖師觀同為道童之際。
這勤快模樣全不像個王爺,駱美甯憋回愁怨,“那你得護我周全。”
他未答,隻是嘴上喚了聲,“過來。”
口中如此,人卻主動貼近過去,立在身後,再次替她将發束起,堆上頭頂,“到底是何種夢?”
駱美甯剛捂的一身汗,方才隻擦過臉,亵.衣緊貼着身形,不由羞赧。
方朝前躲了兩步,被探來的手牢牢捉住胳膊。
她擰了擰手腕,不曾掙脫,嗔道,“不嫌汗味?半點王爺威風都見不着。”
聽這話,他捏得更緊,五指陷入布料,指腹還攜着浸過熱湯的餘溫,“給你推拿散熱、打水淨身時不怪,這會兒倒是尖牙利嘴。”
“松手。”稍稍側首,她跺着腳、蹙着眉,面上盡是羞惱的紅,“非禮勿視,你轉過去。”
四目相對,尹淼紋絲不動。
“你轉過去呀!”
他非但不依言照做,唯半晌沉寂後,垂下空餘的那隻手,往腰間布結上一摸一抽,竟将腰帶扯了下來。
饒是她平日自诩賊膽心大,仍驚得隻抖,幹咳兩聲,忙道,“病還沒好全呢,哪能行那種事兒?别吓我。”
“呵,”尹淼噴.出道鼻息,唇角揚起,“何事?”
言罷,他撤回捉她臂膀的手,取腰帶繞眉下兩圈,于腦後系緊,自蒙雙目,“安心否?”
駱美甯哼哼兩聲,“你也欺負我。”
“言過其實,”雖遮着眼,他卻萬分精準地将床畔将滑落的薄被拎起,安置在更裡側,“别着涼了,快淨身吧。”
心中忐忑,她拽着帕子,擡手往他眼前揮了揮。
俊顔略偏,尹淼曲指一捉,恰好扣住那隻湊近的手,“且不論我能聽聲辯位,方才舞帕的風也太明顯了些。”
駱美甯正想趁機撓他,卻見那腕上已然印着幾道豔色劃痕,便擡指撫了上去,“怎麼回事?”
不疼,被指腹覆蓋之處傳來細密的癢意。
他道,“還能是誰,隻将本王認作夢裡的惡鬼。”
“好嘛,怨我。”她将傷處捧至臉畔,蹭了蹭,吹了吹、又舔了舔,“疼麼?”
柔軟滑濕。
尹淼吐息一沉,匆忙将手抽回、轉身背朝着她,喉頭滾了又滾。
“吓到了?不是說看不見麼,何必緊張。”
他不答,隻聞耳畔笑若銀鈴迎風。
衣料摩挲,窸窣輕響,暖香拂面。
“生氣咯?”
“先記着。”
“好嘛,不鬧你了,瞅着幾近天明,你去歇會兒。”
尹淼擺頭,側身端坐床邊,“說說你的夢罷。”
...
駱美甯攏着布巾,鞠了小捧水往身上淋,口中喃喃,“說來也怪,夢裡霧蒙蒙的,什麼都看不真切,隻知有人來捉我,聽聲兒似是羽鶴仙,但四面八方都有手...”
她小聲慢叙,不咳不喘。
方才通身滾燙,此時退了熱後,無哪處不爽利,喉嚨不痛、骨頭不酸——乃驚恐憂思之症。
通身上下擦拭幹淨,換了衣裳,又覺得頂着的發也髒,正想一頭紮緊水桶浣發,卻被尹淼捉回床上。
“夜裡頂着寒氣,頭發哪幹得了?哪有你這般作踐身子的?”
駱美甯湊到他身前,貓着腰仰着頭,從鼻梁兩側的縫隙中去瞄他的眼睛:“也是蹊跷,你面上蒙眼的腰帶莫不是霧做的,這你也知道?”
尹淼把胡言亂語的人兒捉進懷裡,埋首嗅了嗅,“香的...他們可将你捉走不曾?”
“非但如此。”她咬了咬唇,“甘棠與她的登仙之書一同捉去,眼珠被剜走、投進爐火之内,隻剩縷青煙。”
“沒我麼?”
駱美甯擺頭。
少頃,才想到他還蒙着眼,擡手将勾住腰帶末尾一扯,“沒你,卻是好事兒...”
“何解?”
“此前怕你與羽鶴仙為一丘之貉,如今解夢來看,起碼夢裡不再念着你害我。”
尹淼屈指輕捏住她随吐詞而鼓動的頰肉,“真沒良心,明日給你送幾個丫鬟來,免得我在此前倨後恭,最後隻得個不加害你的名頭。”
“不要,大病未愈,王爺多陪陪我。”駱美甯摟住眼前人,“奉壽王與君莫言正是針尖對麥芒之際,王爺何須湊熱鬧?”
“聖上已為九皇子賜名為璜,莫再喚他民間俗名。”
“聽宏瀚的。”
尹淼瞅她滿面狡黠,不禁淺笑,“甯甯嘴甜。”
駱美甯哆嗦得牙齒打顫,“嘶,這叫的,忒肉麻了。”
“好,依你,親熱話兒留到甯甯想聽再說。”
言罷,他勾下一側床帳,借着悄無聲息的昏暗,正色道,“祖父他是何模樣?”
“唔。”她沉吟少頃,掀開被褥,取出赴宴前藏于其中的鬼神鑒,“先帝之魂流連于他在位末年期間,被毀去的一方書齋之處...此物予你替我保管,若有本事将它帶進宮中,借鏡一觀便知,何必聽我轉述?”
“書齋?”
“他親口所言,當年走水,書齋被焚,恰以供奉書仙為由,禁止閑雜人等出入。”
尹淼颔首,若有所思。
俄而,他将鬼神鑒推回她手,“此物當屬你,美甯妹妹曉人性而通鬼神,于你處乃蛟龍得水,落入我手無異明珠暗投。”
駱美甯咯咯直笑,“還得是王爺會吹捧,美甯倒是想賴此安身立命,若真能有番作為,還得您慧眼賞識,傾心相助。”
尹淼也笑,他貼着人兒,遂捉了她的手按在心口,“仙子摸.摸,看着情誼是真是假?”
“嗯。”她随着他的手在衣衫外捂了一會兒,又将臉貼上去聽,“大抵是真的,既如此,王爺的親友屬下得容我面見兩位。”
“夜娥被你支走,待晨莺來便可令她傳喚。”
“依夜娥方才所言,這二位都是你身邊的能人志士,我能使喚得動?”
尹淼挑眉,盯着她不放。
簾下火光稀微,駱美甯似被他探究打量。
既已誇下海口,她也不是什麼膽小之輩,昂首回看,四目相對,“若能為我所用,你可還會将人收回?”
少時,火光撲簌搖擺,忽地滅了。
他自懷中取出一團實物,遞入她手,“此乃鉗制死士之方,每月定量服用可暫緩毒發,照此方所需之量盡數服下可除盡餘毒死而後生。”
這已是決定将晨莺同夜娥的性命全權交予她。
駱美甯将藥方與瓷瓶一同接下,掌中之物隻是一握而已,卻沉得不行。
末了,她本想說幾句親近明志之言,卻又憋了回去,隻論正事道,“始安百事知可回南否?”
“他?”尹淼抿唇,半晌才回,“坊間流言真假摻半,他之言論并不可信。”
“捕風捉影也好過一無所知...百事知真是你養的幕僚?”
“否也,無官職俸祿,何來幕僚一說?得了予他的些許甜頭,見風使舵之人罷了。”
“那倒好,不僅是原本想問的,彼時再見面,也将你的底細再挖一挖。”
尹淼睨着她,滿面盡是坦然,似頗感自己行的正坐的直,大有随她去問之意。
駱美甯揚着下巴,“婚前考察,有理有據。”
“可,還需何人?”
“還要見丹珠呢,老王妃娘娘。”
聞此言,尹淼湊近了,貼着她的額調笑,“見見也好,彼時得喚她作母後...父王呢?給你一并尋來?”
“非也非也。”她直擺頭,“得托她辦事兒..此前借同僚之誼,娘娘曾替我自城隍神處尋得吳皙秀亡魂去向。”
“你欲查誰?”
駱美甯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