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額,期期艾艾地歎了聲,“真倒黴...能怪我麼?”
尹淼也歎,“染上溫病,還不知幾時能痊愈。”
嘟着嘴抱怨道,“怪不得我吧。”
話剛盡,猝不及防間,腦門被他曲起的指節彈了一下。
雖不疼,駱美甯仍是哀叫道,“惡霸。”
尹淼擔住了她塌下的大半邊身子。
他将人攬在懷中,隻覺安穩,焦躁幽怨霎時一掃而盡,見人面容疲憊,忙替她卸下發飾頭面,哄道:“是我之過,不怪你,誰怪你了?”
輿行至正路,馬平穩了許多。
車中墜着幾盞脂粉燈,裹着紙罩,淺淺招搖,微光朦胧。
“見到你祖父了。”駱美甯搓揉雙頰,将手也染得滾燙,人像是醉了酒,吐詞含糊不清,“真...是個有脾氣的。”
尹淼正朝她手腕摸去,還未搭上脈,隻聽她甕聲甕氣地控訴着,嬌憨可愛,不禁唇角略揚,“什麼祖父,是我爹罷?他怎麼到宮裡去了?”
“就是你祖父。”
駱美甯用指節敲打着頭穴,按壓騰騰亂跳的經脈。
少時,她幹咳兩聲,又被尹淼扶起坐直身子,輕輕拍着背。
“哪有那麼脆弱,隻是受了驚吓。”她一邊兒說,一邊兒學着先帝魂魄暴漲時張牙舞爪的模樣,朝他叫了兩聲,“怪可怕的老頭,他就這麼刁難我,還有那個奉壽王...讨厭得很。”
任她擡袖亂舞,尹淼挑眉,眸光隻是停在她略顯幹皺的唇上,“奉壽王,他怎麼了?”
方才大典畢、罷會後。
神康帝将君莫言與尹玑一同領入禦書房,給君莫言改名尹璜,賜了字為無缺。
遂喚他進殿,令他好生輔佐堂兄——此次入京,無需急回始安。
言語間頗有重子而輕孫之意,将他歸為九皇子之擁趸。
...
他噴.出道鼻息,從廂壁暗格裡摸出隻天青色茶壺遞給她,“喝水。”
瓷壺小巧精緻,恰是三五口的量。
“不喝。”
“你哪裡是受了風寒?”尹淼将壺口湊到她嘴邊,硬是怼進軟唇中,“分明像飲了假酒。”
“唔...”
被堵了嘴,猛地喂了幾口溫茶,她隻得囫囵吞下。
好在他喂得穩,人不曾嗆到,茶水入喉柔順,還微微回甘。
駱美甯摸到眼前骨節分明的五指,吐.出壺嘴呸了兩聲,身子朝後縮了縮,喘着氣,“都不問你祖父?隻顧着奉壽王?”
尹淼面上不見焦急,将空壺送回原處,反手握住身側正亂摸的凝脂細腕,三指曲成弓,指腹探上脈。
駱美甯垂眸,盯着他分明的指,“你還會這個?”
“不算精通,隻能瞧小病,”他啞笑,“你若再說話撩我,更摸不出門道。”
“哪有?誣陷!”駱美甯兩眼發幹,不住地眨着,“我記得,之前葵水時腹痛,你可是去請的郎中。”
“嗯。”
“嗯什麼?”
“曾經學認穴位、摸脈象,可不是為了救誰...或殺或毒,見血無數。”
尹淼望着她,心道:可偏偏見你來葵墜些紅,心慌意亂。
駱美甯聽他滿口殺啊毒啊的,忙擡起兩指揪住他的唇,捏了捏,含糊道,“話挺吓人,嘴兒卻還是軟的。”
“嗯。”
薄唇微起,牙齒輕扣,叼住了她的指尖指尖。
駱美甯輕顫,這才閉嘴。
半晌。
待他回撤,駱美甯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反手握住,也以三指按着脈,嘟囔着:“若論一知半解,那我也會。”
“如此看來,你隻是輕症,還有滿身牛勁無處使。”
駱美甯嗔他一眼,“牛勁?”
尹淼又笑,任她把着自己,不吵不鬧。
“你讨厭得很,居然...居然...”她本當在玩樂,摸着摸着面色卻凝重起來。
“居然什麼?”
“你近日可有好生安睡?”
“嗯。”
“又糊弄我,”她雙手将尹淼的小臂都拽了起來,攬在懷中抱緊,“可常常心神不甯,失眠多夢?”
“沒你在,确實難以安睡。”
“慣愛貧嘴,難怪心火内熾。”
尹淼抽出手,輕捏她殷紅飽滿的耳垂,“管好你自己罷。”
“那是,方才揣了一肚子話想抱怨,全被你糊弄沒了。”
他連連點頭,“好,你說、你說...好妹妹,你且說奉壽王他如何?”
彼時在皇宮中,被神康帝屏退後,尹玑似尋他有話說,奈何仆從急事來尋,隻得匆匆拜别。
管他好歹,大抵不是朋友。
駱美甯沉吟片刻,才斟酌道,“他...他與的他的王妃俱中了厭勝之術,眉心黑氣不散,個個跟什麼似的...硬是要我——”
“要你怎麼?”
“要我、要我同他好...之前都沒見過,你敢信?”
尹淼冷笑,“白日做夢呢。”
駱美甯點頭若搗蒜,“可怕得很。”
尹淼見她蹙眉,許是真怕,忙一把摟回懷裡,“我在呢。”
“你說,他們會不會是知道了我的——”她擡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想要我的命?”
聽了此話竟莫名心慌,他擡手捂住她的大半張臉,“此事隐秘,即使聖上也未敢直言,隻說尋陰陽眼者除魔,若非母妃她知曉其中機要,我也遇不到你。”
“甘棠未死,容貌常駐,長生不老得以佐證,你可動心?”
尹淼揭開手掌,緩緩垂首,朱唇輕觸她的眼皮,“自然動心,為何不動?”
“熱——你也壞...事事背着我謀劃,”駱美甯哼哼唧唧,推又沒能推動他,半晌擠出一句,“忒壞,隻想把我能用之處榨盡。”
“啧,好惡的媳婦。”
尹淼托着她的面頰,細細端詳:小臉紅得厲害,額燙臉熱卻無汗出。
本想替她按.摩推拿,奈何車廂内狹窄,又怕不時抵達吳府,下車時不體面,隻得将她散開的發挽起,隔着衣袍捏脊。
略有些疼,她直哼哼,“誰是你媳婦?”
“還能是誰?美甯妹妹。”似心中暢快,他垂首屈身逗她,“王妃娘娘,尚且不是新婚夜,臉就這樣紅。”
駱美甯蹙眉,朝他胸口錘了兩下,“你好不正經。”
“如何才叫不正經?”尋到她手,十指相扣,“本王有諾必行,才從聖上那處得了賜婚,待駱荀府邸建成,便有聖旨降下。”
一雙美目睜得溜圓。
真得了賜婚?
又與駱荀何幹?
似一眼就看懂了她的心思,尹淼輕笑,“駱荀今日獲封侯位,你是他同門師妹,合該如此。”
“合該如此?嘶...吳老太太,不對,嶽良疇他——”駱美甯一時尋不到個恰如其分的措辭,懵懵坐在原處,少頃才緩緩道:“也好,嶽良疇他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王妃真會瞧人。”
她癟了癟嘴,“如此,娘家倒是不如你之前籌謀得那般顯赫。”
尹淼湊得更近了些,借着火光,幾乎能看清他分明的眼睫。
“做甚?”
“媳婦嫌娘家不顯貴,本王拼了命也要去為你掙個頂顯貴的身份,何如?”
“呸——”駱美甯輕啐一聲,“可别把你自己那些狼子野心都怨到我身上,半分擔待不起...”
她支吾兩聲,又壓低了嗓音,貼着他的耳垂,“若是不成,我平白還得遭受罵名。”
“當了媳婦就是自家人,”尹淼挑眉,托着駱美甯的下巴将她扶正,四目相對,他狀似萬分嚴肅,“怎麼,不願意?”
“不是做禍水的料。”她蔫兒蔫兒地斂眸,“你說呢?”
尹淼由着她裝可憐,又貓着腰貼至她肩頭,繼續逗她,“好在聖旨還未下,若你着實不願,我再去将那賜婚請回。”
他頓了頓,接着火上澆油,歎道,“皇上有意配那都京高官家的千金予我。”
“你!”
駱美甯将他往外直推聳,嗓音像是被淚意浸滿了,“罷了,我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個兒什麼斤兩,你忙你的大業去吧,以後再也别管我。”
尹淼未抵抗,卻也隻字不答,反而穩坐另側,借着車中微光摸出隻輕薄的假面出來,往臉上一撲,細細貼合。
窄窄一隅,還有骨裂的‘噼啪’聲亂響。
轉眼,他好似換了個人般:人小了一圈,臉上圓鈍不少,鼻頭唇角同夜娥有幾分相似,又非曾經見過的模樣。
......
放過狠話又被晾在一旁,又怕他真氣了,駱美甯隻能有些哀怨地盯着他不離,紅着臉、癟着嘴,發髻還亂成一團。
“你不就是高官家的千金麼?”
她擺頭,“沒那個福份。”
“莫氣,莫氣。”他擡手将她面上的紅寸寸揉開,咳嗽兩聲,捏着嗓子,“好妹妹,主上他嘴笨,不會和女郎打交道,換我來服侍,妹妹可願?”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喚作渺渺,不是才見過?”
“哼,之前那個渺渺可不長這模樣,明明曾和夜娥長得一樣。”駱美甯張開手去抱他,“腰真細。”
尹淼順着簾縫看了眼街景,估摸着到吳府的時辰,替她拿木簪将滿頭發再次绾起。
“你這手藝,比我娴熟多了。”她擡手于臉旁扇風,“渺渺姐姐往後可還在?”
“我若急事不在,晨莺便會來見。”尹淼颔首,“你身邊得配兩個大丫鬟,她二人此前均為暗衛,大小事皆可托付。”
隻見她仰頭眨眼,悄悄地問,“你的貼身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