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表上,今天下午隻排了一節課。
和别的科目老師調了一下晚自習的坐班安排,李牧遷上完課後便收拾了東西回家。
冬季,白天日照時間短,在這個地方尤甚。
下午四點多鐘,就已經算是傍晚,天色蒙蒙,剩下夕陽的餘晖在地平線上掙紮。
家裡沒開燈,屋内都是暗色調。
李牧遷推開門的一瞬間,冷風混着稀疏的香煙氣味飄來,他下意識蹙眉。
順着看去,不大清晰的暗光中,見一道剪影在陽台的窗前。
宋思聽正倚在那抽煙,窗戶開了半扇,冷空氣卷進屋内,吹散了暖氣蒸騰的熱度。
她的頭發攏在一側肩上,從背後看去,隻穿着一件薄毛衣背影纖瘦伶仃。
聽見開門的動靜,宋思聽沒轉身,随手在窗台上撣落指尖燃過的煙灰,她側目看來。
目光停在李牧遷身上,她微微挑眉,語調平平:“下班了?那麼早?”
“嗯,下午沒課,”李牧遷進屋,煙味更濃了點。
将肘彎搭着的外套随手擱在沙發靠枕上,他向着自己房間走去。臨進屋前,李牧遷微微擰眉,問她:“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
“忘了。”
看見他的動向,宋思聽收回視線,随口回了句。
她沒想着多說,李牧遷也沒有再開口。
房門合上,帶出聲輕響。
宋思聽在手邊的窗台按熄了将要燒完的煙,又多開了半扇窗戶站了會,等味道散完。
沒多久,李牧遷換了身稍微休閑點的衣服從屋裡出來。
他扁着毛衣袖口,目光閑閑落在宋思聽依舊站在窗前的身影,問她:“心情不好?”
空氣清新了許多,關了窗戶,宋思聽回身看去。
兩人對上視線,隻一瞬,李牧遷瞥開眼,向着廚房走去。
宋思聽有些好奇,沖着他的背影問道:“何以見得?”
“……很明顯。”
得到回答,宋思聽哦了一聲,收回視線,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沒有否認,她确實心情不好。
今天出去,在周曼茹和張裘那裡連連碰壁。
不僅什麼收獲都沒有,還被迫接連回憶起了一些不太好過往記憶,心裡确實談不上多好受。
“我今天,見到周姨了……”
說着,宋思聽頓了頓,又有些後悔開口。
她不想和李牧遷聊太多。
“算了。”
宋思聽歎了口氣,正想着放棄話題。
卻見李牧遷不鹹不淡地點點頭:“她沒為難你。”用的是肯定句。
這是什麼态度?
宋思聽循聲看去,李牧遷站在島台前,拿着玻璃杯接水。
說話時,他視線都沒看過來,語氣端得沉靜,連水流倒進杯中的漣漪都過于平穩。
莫名的,宋思聽有些惱火。
她和周曼茹過去的事情,李牧遷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個時候,周曼茹日日來敲她家的門,被警告後,轉而在她出門路上、或者是警局門口堵她。
每每見面,都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有次過激,還拿着菜刀,逼她和自己同歸于盡……
李牧遷當時被導師催着回去做研究,研究院那邊實在推不開,這邊宋思聽當時又被要求着留在鶴城。
他放心不下,日日在冰城鶴城兩地通勤。淩晨的時候搭最早的火車去冰城,一天過完,晚上再坐高鐵趕回來。
宋思聽那段時間精神有些恍惚,每晚總會魇着。
從夢中驚醒時,無一例外,都會被李牧遷牢牢攬在懷中,懷抱包裹着她。
後背緊緊貼着他的胸膛,隔着骨肉,兩人心跳共享。
她才得以獲得片刻的安心。
好幾次,宋思聽總會在深夜裡将鼻息埋入他的肩頸,悶悶地問他,可不可以不要離開自己。
冰涼又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李牧遷肩上,再順着肌膚表層蜿蜒向下,湮沒在床單布料。
黑夜裡,看不見彼此的面容,隻有呼吸相近,李牧遷細細撫去她眼角的淚。
她問了一遍又一遍,李牧遷回了她一遍又一遍。
他說不會,他說他會一直在。
“在哪?”
“在你能看得到的每一個地方。”
字字千鈞。
或許是過去的李牧遷留下的烙印太多太深,如今對比起他有些冷淡的态度,宋思聽心裡竟有了些落差感。
但轉念一想,以兩人現在的關系,充其量也就隻是認識的人而已。剝去了過往的身份代入,宋思聽又覺得自己矯情。
“沒有。”将自己的心态的回正,宋思聽學着他的語氣回他。
說都說了,她索性把剩下發生的事一起提了出來:“還有,我去了警局一趟。”
李牧遷杯沿抵在唇角,喝了一口水。聞言,放下杯子,漫不經心地問了一聲:“沒有收獲?”
宋思聽搖頭。
嗯了一聲,手指在杯沿慢慢悠悠轉着,他眸光未擡,說了句:“不要再接着查了。”
說話時,語氣平靜。
宋思聽表情有了點變化,原本心中有些壓下去的煩躁重新提起,她擰着眉看他:“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李牧遷說着,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到晚飯點。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全然變暗,兩人站在沒開燈的室内,隻能依稀看見彼此模糊的周身輪廓。
“你沒什麼資格管我吧?”宋思聽有些不客氣地嗆聲。
李牧遷淡哂,沒回。
走到門邊開了燈,又折回廚房邊,他站在冰箱前,拉開冰箱門。
看見上層冷藏室放着的未開封的早餐,李牧遷神色才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盯着已經涼掉的早餐看了一兩秒,他斂住眼中的一絲情緒,關上冰箱門。
目光看向宋思聽,李牧遷轉移了話題,問她:“吃晚飯了嗎?”
“沒有,不餓。”
宋思聽是真不餓,心情低落的時候食欲也會不佳,再加上現在和李牧遷聊起來,心裡不知道怎麼了,越來越堵。
眼不見心不煩,她沒好氣說完,擡步向着自己房間走去。
“想吃什麼?”
開門之前,李牧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被她怼了兩句,他語氣沒有什麼不愉,依舊平平淡淡的。
仿佛沒有聽懂她話裡意思似的,他問道。
擰了眉,宋思聽徹底失去耐心:“我說了,不餓。”
“要不要去吃烤肉?”李牧遷問她。
“……”
好嘛,各說各的。
-
暑假這樣的大好時間,即使宋思聽百般萬般不情願,也還是要補課。
她爹雖然在廠裡忙得不可開交,但每天都會抽時間打電話來查崗。
再加上李牧遷軸得跟什麼似的,任憑宋思聽無論怎麼勸說他和自己一起逃課串供,還是每天雷打不動出現在她家客廳。
所以宋思聽隻得每天下午乖乖坐在桌前,從三點到六點,上三個小時數學課,中間還算李牧遷有點良心,給她留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就這樣過了幾天,她有些受不了了。
連着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即使是高中也還有單休。
于是乎,在第八天,宋思聽說啥都不願接着補課,早上宋拜山上工的時候一直纏着他,把自己帶過去。
對比起在家裡學幾個小時的數學,宋思聽現在覺得連帶着塵鏽味的工廠車間都親切不少。
宋拜山的廠子雖然在鶴城,但是是在下屬的縣裡,市區過去要坐大巴,半個小時左右。
大概是确實連着補了幾天課,怕宋思聽覺得太枯燥,再加上她最近數學确實有了點進步。宋拜山即使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也沒指出來,上工的時候默許着把她帶上了。
但到了廠子,又不能真正讓她跟進車間,再加上這周邊其實有些荒涼。
怕宋思聽出些什麼意外,宋拜山讓她老老實實呆在自己辦公室,還給她把電視機打開。
宋思聽巴不得這樣,連連點頭應下。
電視上是暑假經常輪播的西遊記,宋思聽也不看。等宋拜山走後,她躺在沙發上,用手機和自己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放着電視聽個響。
正聊到興頭上的時候,沒幾分鐘,宋拜山又折回來推門。
宋思聽坐起身,正想問他什麼事。目光轉過去時,卻見他身後還跟着兩人。
一個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
那男人宋思聽有些印象,是宋拜山廠裡的老員工,叫林德飛。平時宋思聽見過幾面,叫他一聲林叔的。
至于他手上牽着的小女孩——
“這是你林叔的閨女,她媽媽今天忙,沒時間看,讓你林叔帶。我們這邊還有活,你正好沒事,和你妹妹好好玩,仔細看着點她,聽到沒。”
宋拜山對她說道。
他話音落下,他身後的林德飛對她笑笑:“麻煩了。”
說着,示意那小孩同她問好:“這是小宋姐姐,快說你好。”
那女孩眨着眼睛看向宋思聽,脆生生地問了一聲好。
那邊,宋拜山估計有得忙,同她交代完,便和林德飛關上辦公室門離開。
剩屋内一大一小兩人大眼瞪小眼。
揉了一把那小孩的頭發,宋思聽蹲下身,頗為自來熟地問她:“你好呀,你叫啥,多大了?”
看着這小丫頭的個頭,應該也就幼兒園左右。
“姐姐你好!我叫林冉,六歲!”果然,林冉看着她,回道,“開學就上小學了。”
“真棒啊!在哪上?”
“爸爸還沒說。”
說完,林冉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開口:“小宋姐姐,你真好看。”
青春期的女生大多愛美,聽見這樣的誇贊,宋思聽心裡不免欣喜,但還是面上裝作鎮靜。
輕咳一聲,她輕描淡寫地回道:“再誇幾句。”
“……”林冉不說話了。
把電視機調到少兒頻道給林冉放動畫片,宋思聽重新坐回沙發上捧着手機聊天。
兩人各幹各事,相處也比較融洽。
就這樣到了下班時間,林德飛換下工服,将林冉接走。臨走時,還給宋思聽買了瓶飲料。
宋思聽拿着飲料冰着額頭,坐在辦公室等了一會,還不見宋拜山回來。
她出了門,去車間找他,卻被告知今晚要趕工,他今晚住在廠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