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茹的目光一時有些散,她的視線落在宋思聽身上,頓了頓。
不知道想到些什麼,倏爾變了臉色。
扯起唇角,周曼茹面上表情有些強顔歡笑。
扶着身邊的燈柱子站穩了身子,她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頭發,喃喃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不能回來嗎?”宋思聽笑着反問。
話音落下,就看見周曼茹的呼吸明顯一哽。宋思聽沒管,看着她,接着添了句:“我在網上看見了,關于林叔的消息。”
現在網絡那麼發達,各地發生什麼事情,放到網上,網線一連,足以傳遍全國。
原本鶴城冰屍這件案子隻是在本地,以及鄰近的幾個省市有點小熱度,傳到最遠,也不過隻到山海關,關注的人會多一點。
畢竟隻是一具死屍而已。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降生,有人阖眼。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所以,這件事還沒在網上撲騰出什麼水花來,沒幾日,熱度便被某某明星的绯聞蓋了過去。
宋思聽也險些錯過這條消息。
隻是她偶然間刷見,本想就這麼劃走,但是看見視頻上提到的地點,她下意識點進詳情去搜,在幾百條相關消息中,翻到了一條圍觀群衆傳出的,沒有打碼的視頻。
看左近景象,錄視頻的人當時就站在湖邊。警察拉着凍了屍體的湖冰放上皮卡後車鬥時,攝像頭偶然掃過,錄下屍體的臉,但隻有短短一瞬。
憑着那一瞬間的畫面,宋思聽将那條視頻看了又看,一次次定格在屍體的臉,拉大,再放小。
即使已經過了七年,但她還是能認出來這是誰的屍體,因為那張臉……
分外熟悉。
聽見宋思聽的講述,周曼茹在一片心不在焉中點點頭,漸漸地随着她的話音落下心思,回了神。
但周曼茹面上沒什麼好的表情,她見宋思聽說完,沒等她接着開口,便冷聲問道:“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态度不算太好,起碼在面對一個小輩時,有些落了臉。
“周姨那麼急幹嘛?”宋思聽靜靜地看她一瞬,目光沉穩。她開門見山,“我還有事沒有問周姨。”
“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周曼茹仿佛知道她要問什麼,沒等她接着說,便提前拒絕,臉色很黑。
“我想知道林叔的屍檢結果,”宋思聽沒管對方是什麼态度,她面色未變,自顧自地接着道,“剛剛那位警官應該和你說了。”
周曼茹沒理,冷着臉準備離開。
看見她将要轉身,宋思聽上前一步,徑直拉住周曼茹的手腕。手指牢牢扣在她的手腕,遏制住她的動作:“告訴我,林叔到底是怎麼死的,以及……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周曼茹目光落在她抓住自己的手上,甩了甩,試着掙脫。
卻換來宋思聽力道加緊,大有一種今天她不說,自己就要在這和她耗到底的架勢。
眼見直接走,走不成。周曼茹穩了面色,她擡眼,對上宋思聽的目光。
看清她掩蓋在平靜眸色中的那一絲執拗,周曼茹眸光微動,終是閉上眼,歎了一口氣。
緩了下,她有些疲憊地開口,目光重回宋思聽身上,她道:“這是我們家的家事,況且張警官也說了,關于案件的消息最好不要外傳。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告訴你。”
大概是回憶起什麼,周曼茹語氣放得比方才軟一點,緊接着說:“過去的事,現在既然沒有什麼大礙,就讓它過去吧。之前是我誤會你,但是說到底,老林他還是你害……”
但說着說着,見宋思聽眼中神色愈發加深,周曼茹喃喃着,住了口。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誰也沒有接着開口。就這樣站在北風中,面對面僵持着。
良久。
腕上手指的力道漸漸加重,隐隐的痛感傳來,周曼茹不由地擰眉。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在即将痛呼出聲的前一秒,宋思聽蓦然卸下力道,松開了手。
她後退一步,眸色比之方才的周曼茹更冷了一些。
沒什麼意味地笑了一聲,她看着周曼茹,重複着她方才的話:“過去的事情?沒有什麼大礙?讓它過去?”
“周姨,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這些事,我現在或許是一名老師、或許是公務員。或許是什麼别的穩定的、體面的職業……再往遠了說,或許現在我和李牧遷的孩子都能叫你一聲周奶奶。”
盯着她的雙眼,宋思聽繼續說道:“你現在告訴我沒什麼大礙,跟我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那這些年,我離開的這些年、我吃的苦、丢掉的東西,對我來說,算什麼呢?”
她問:“周姨,念着我爸的份上,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周姨,你告訴我,我這些年,到底算什麼呢?”
“算我活該嗎?”
宋思聽說着,語氣明明平穩,但帶着些許顫抖的聲線還是能夠隐隐洩露出她的一絲情緒。
“但你還活着。”
周曼茹定定地看着她,重複說着:“你還活着,但我們家老林,是真的不在了。”
“這麼些年,你過得不如意,難道我就稱心嗎?”她接道,“這些年,我帶着我家姑娘,沒錢沒能力,把她拉扯那麼大,難道我就稱心嗎……”
對上宋思聽深不見底的眸光,周曼茹原先還想再接着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轉為一聲沉重歎息。
事已至此,死了人、走了人、留下了人……事情發生了那麼久,歲月蹉跎着留下萬千皺紋。
難以撫平。
紅綠燈适時跳轉了顔色,周曼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