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
平坦寬闊的圍獵場中央,一座比所有樓閣都要高的演武台拔地而起。
台身通體呈黝黑色,由半人高的石料打磨後堆疊而成,據說這是世界上最堅硬的石料,每一塊都需要上百人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能鑿出來,全力揮動刀劍劈上去也隻能留下淺到不能再淺的劃痕。
整個演武台籠罩在一個球形結界裡,同五十米外新建的觀武閣分隔開。
觀武閣足有四層高,閣頂略窄的外檐傾斜着向上延伸,看上去像是白鶴大張的嘴巴,既能充分遮擋刺目的陽光,又不至于遮擋視線,可以讓閣中的人看清演武台上的情況。
鑒于普通人看不到咒力和咒術,兩名咒術師站在閣頂伸出的台子上,對比武進行實時解說。
天皇坐在四層最中間的位置,他手裡舉着一支從海外傳來的秘寶,透過長長的筒壁去看台上激烈的戰鬥。
貴族們和少部分大家族的咒術師三三兩兩圍坐在他旁邊,一邊悠閑地品茶,一邊煞有其事地聊着比武的盛況。
有殊榮參加首屆咒術師禦前比武的其他官員坐在三層,絕大部分咒術師在二層,而一層則作為備戰等待區,未到輪次的咒術師可在此稍作整頓。
“比——賽——結——束——”解說的咒術師高聲宣布,“本場的勝者是——加茂家大長老之子加茂宏!”
“接下來是最後一場,也是大家最為期待的——五條家家主五條悟對禅院家家主禅院惠!請兩位上台!”
四層,包括在天皇在内的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仍怡然自得坐在角落裡的兩人。
右大臣瞄了眼天皇的臉色,主動上前,“兩位怎的還不上台?”
禅院惠陰着臉正要起身,五條悟卻伸出一隻手将他按下,在衆目睽睽下,慢條斯理地把手裡的糕點吃完後,才滿不在乎地站起來撣了撣衣擺。
他輕輕一躍便站到了欄杆上,然後在其他人驚呆了的眼神中,旁若無人地向空中邁出腳,接着閑庭信步般走到了演武台上。
禅院惠看懂了他的意圖,幹脆叫出鵺,自己半蹲在它背上,被帶着飛了過去,讓貴族們更是傻了眼。
等他在演武台上落了地,五條悟就立刻攻了上來,兩人誰也沒用術式,單憑着體術打了個你來我往。
“惠,今天動作怎麼這麼慢?對我不用手下留情哦~”趁着無人能聽到他們說話,五條悟還有心情調侃,“拳頭輕飄飄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貓貓拳?”
禅院惠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一個前空翻繞到他背後,踢向他的腿彎,“有無下限了不起嗎?”
“當然了不起~”五條悟躲都不躲,“看,自動識别攻擊自動防禦~”
“别炫耀了,忘記有一群人正盯着我們嗎?”
禅院惠瞬間從踢擊變成腿鞭,五條悟猝不及防被掃飛了出去。
“好狡猾,居然突然加速!”他在半空中調整好落地的姿勢,腳掌觸碰地面時足下發力,像彈簧一般朝禅院惠沖了過去。
“速度太快他們根本追不上我們的動作。”
禅院惠閃身避過,“别忘了,我們的目标隻是拖延時間。等到小梅他們把和美救回來,這場鬧劇就到結束的時候了。”
櫻色禮服的藤原妃坐在天皇右手邊,眯眼看着演武台上看似打得激烈的兩人,心裡知曉這次的盤算恐怕要落空了。
被擺了一道啊,五條正平、加茂哲等咒術師都沒到場,她想,真是時運不濟,下次可要小心了。
*一個月前
“嘭!”五條悟怒不可遏地走進院裡,擡腳就把五條正人揣進了牆裡,他猶不解氣,上去又是咣咣幾腳。
禅院惠跟在他後面,冷眼看着黑發褐眼的瘦削男人連句“救命”都喊不出來,隻能抱住頭哀嚎。
五條正平從屋裡出來,震驚地看着弟弟被暴打的一幕,“悟大人,惠大人,怎麼回事?是正人做錯了什麼嗎?”
禅院惠眉頭緊皺,“正平君,你還不知道嗎?和美失蹤了!”
“和、和美……”五條正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怎麼會……”
他看向因疼痛蜷作一團的正人,不可置信道:“你剛剛還和我說小梅帶着和美出去玩兒了!”
“是真的!”五條正人帶着哭腔喊道,“是小梅——”
“你還不說實話!”
五條悟一腳踢在他嘴巴上,踢斷了他半口牙齒。
禅院惠将兩張濕布條遞給正平,“你看看吧,這是我和悟剛收到的。”
布條上寫得很清楚,灰原和美在他們手裡,要想她平安無事,明日會議上必須同意參加一個月後的禦前比武。
為了取信他們,對方還把掠走和美的方式寫在了上面——
“雖然我們用了下三濫的手段,但也看不起愛用下三濫手段的人。五條正平和五條梅都是不錯的人,怎麼偏偏攤上五條正人這種兄弟……”
禅院惠将收集到的信息告訴他,“布條是通過水傳遞過來的,聽說加茂家有人是這種術式。”
“巡視的五條家族人說,的确看到了小梅抱着孩子出去的身影——那應該是正人的幻身術。”
“是我又怎麼樣!”見抵賴不過,五條正人索性梗着脖子哭喊起來。
“‘天帳計劃’你們不同意!‘禦前比武’你們也不同意!得罪了天皇怎麼辦?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五條家啊!”
“‘天帳計劃’可是要獻祭一萬人!”發洩過後,五條悟已經冷靜下來了。
和美暫時應該無礙,對方不會想被兩名特級咒術師報複……可年幼的孩子那麼脆弱,身為父母的灰原和梅會多擔心啊……
“隻要咒術師在‘天帳’結界裡,就能夠提高咒力從而提升實力!你們是特級,你們是天之驕子看不上這點兒咒力,可我們呢!我們這些普通咒術師就不配變強嗎!”
“普通人像蟲子一樣要多少有多少,為了我們咒術師,别說要獻祭一萬人,哪怕是十萬人,百萬人,也是值得的!”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難道這樣想的隻有我一個嗎!除了你們,所有咒術師都是這樣想的!如果有一天你們像我一樣咒力低微,還能這麼清高嗎!能嗎!”
“你忘了嗎?我們都是從微末裡走過來的,悟大人和惠大人也是一樣。”
五條正平失望地搖頭,“我和你說過吧——除了靠自己,變強從沒有捷徑可走。”
*前一天晚上
“陛下,要不要……用那個?就算是咒術師,沾上了那個也絕無生還的可能。”負責醫藥和治療的醫師試探道。
“……”久久的沉默過後,天皇終于還是擺了擺手,“朕不是恩将仇報之人。”
“他們二人唯一的過錯就是不願聽從朕的命令。而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願被朕命令呢?”
*一年前
答應去調查天元的五條悟當夜就一個人潛入了皇宮。
天元的住所并不難找,籠罩在一個結實的暗色結界中,相當自然地融入夜色。
普通咒術師也許會忽略過去,可在六眼裡那渾圓流利的咒力十分醒目。
他敲門似的在結界上叩了叩,少頃,結界上出現了一個門狀的空洞,等五條悟好奇地走進去,空洞就又消失了。
殿内,眉清目秀的少女姿勢端正地坐在案前,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面。
“五條悟,我知道你。”
“你就是天元?”五條悟坐過去,大大咧咧和她打招呼。
“是我。”她慢吞吞地說,神情不似少女倒像個老婆婆,“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活到成年的六眼。”
“嘁——”五條悟嗤笑一聲,“說得像你見過很多六眼似的。”
“别看我這個模樣,老身今年其實已經有六百多歲了,隻因我的術式是——”
她故意吊起他的胃口,端起茶杯緩緩呷了一口後才道,“——不死。”
“雖說是不死,但身體仍然會衰老,所以每隔五百年,就需要和一名擁有‘星漿體’這一特殊體質的人同化,否則,我的身體可能會進化到無法想象的更高層次,失去作為人類的意志和思想……”
“你的目的是什麼?”
“不用那麼警惕,老身隻是想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平穩的生活罷了。她的目的老身并不清楚。”
“她?”
“我指的是藤原妃。”
“你知道她的真名嗎?”
“不知道。”
這是假話,五條悟非常笃定,她倆之間大抵是達成了某種束縛,而隻要是束縛,就一定會用上真名。
“你不知道她想做什麼,那總知道她讓你做什麼吧?”
“她讓我建一個結界,能夠覆蓋下整個平安京,然後一點一點向外擴張,直到籠罩整個國家——這就是 ‘天帳計劃’。”
*當天
“我收到信号了!”五條悟突然驚喜道,“他們把和美救回來了!”
“那就好。”禅院惠長舒了口氣,“接下來該收場了。”
變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黑色的咒文蓦地爬上禅院惠白皙的臉龐,衣服下露出的皮膚上也是如此。
再睜開眼睛,那赫然是一雙猩紅的邪惡眼瞳,與此同時,他雙眼下各裂開一道縫隙,裡面一雙同樣猩紅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住對面的白發男人。
“時間!果然是時間啊!伏黑惠,你還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你是誰?你把惠怎麼了?”五條悟冷下臉,右手擺出“蒼”的手勢。
“還有,伏黑惠又是誰?聽起來很耳熟的樣子。”
咒術師解說一号:“哦哦哦!體術對決陷入膠着後,五條家主率先準備使用術式‘蒼’進行攻擊!”
咒術師解說二号不甘落後:“禅院家主動作也不慢,看他的手勢應該是——”
他話說到一半卡在原地,“應該是、應該是……這是什麼?我好像第一次見到這個手勢?”
“時間有限,五條悟,今天先和你們打個招呼。”渾身咒文的男人臉上揚起邪肆的笑容。
“布瑠部由良由良——出來吧,八握劍異戒神将魔虛羅!”
在影式神的環繞下,巨大的灰白色人形式神從鎖鍊中掙脫出來。
祂上半身□□,右手手腕上方綁着一把重劍,眼睛的位置伸出兩雙慘白的翅膀,腦後像是長了一條長長的尾巴,頭頂懸浮着一個奇奇怪怪的輪盤。
不等五條悟再問什麼,魔虛羅已經舉起右臂朝着他狠狠劈了下去!
咒術師解說一号:“那、那是什麼?”
咒術師解說二号:“天啊!祂把整座演武台都劈開了!不是說那是由世界上最堅硬的石頭建成的嗎!”
咒術師解說一号:“好,五條家主反擊了!好,他的‘蒼’命中了!不過這個式神有自愈能力,已經恢複了。好,五條家主這次用上了‘赫’!”
咒術師解說二号:“等等,式神的身軀是不是變得更堅硬了?‘赫’帶來的傷害似乎和‘蒼’差不多。”
咒術師解說一号:“好,五條家主的‘茈’把台子轟成了粉末,但式神再次自我修複了!”
咒術師解說二号:“怎麼回事?禅院家主居然倒下了!看來式神帶給他的負擔不小。等等!式神怎麼會攻擊施術者本人?是還沒調伏成功嗎?”
咒術師解說一号:“五條家主及時扶起禅院家主躲開了這一擊,不過下一擊——槽糕!他被擊中了!”
閣裡的普通人們已經顧不上聽解說了。
他們看不見咒術,但粉碎的岩石、裂開的地面、同地動一般的轟鳴聲與搖晃感,都時刻彰顯着那是一場何等規格的大戰。
咒術師真的是人類嗎?天皇再次懷疑,不禁想起一年前地動時天崩地裂的場景。
何其相似?又何其可怕?宛若天災再降。
擁有這種力量,眨眼間傾覆一個國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惠大人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五條正平帶着其他人躲在暗處,小心觀察着現場的情況。
“啊?有嗎?”樂岩寺代夫沒太在意,“他們不是在按照計劃表演嗎?不過确實,演得也太逼真了些,果然特級在表演上也是特級!”
灰原傑專心使用術式,“有點兒遠,而且人數太多,我需要時間。”
“别着急,慢慢來。”灰原梅抱着沉睡的和美寬慰,“就算假死失敗也沒什麼的。”
“不會失敗的!”加茂哲第一次參加這麼刺激的行動,言語裡難掩激動,“隻要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就什麼事都能做到!”
平京子也說:“沒關系。大家對于不想看到的事,都會裝作看不到的。”
咒術師解說一号:“式神消失了!難道……”
他和另一人面面相觑,咒術師解說二号咽了咽口水:“那兩個人是不是同歸于盡了?我好像看到、看到那把劍捅進了五條家主心口……”
魔虛羅具有适應所有攻擊的能力。
請教教我吧,五條老師,我也想像你一樣。
灰原,灰原雄……傑,夏油傑……
這個世上沒有惡人長命百歲,善人死于非命的道理。我會不平等地拯救他人。
伏黑惠?伏黑惠。伏黑惠!伏黑惠伏黑惠伏黑惠……
五條先生?老師,五條老師……悟!
靈魂裡最深處的記憶終于被喚醒,五條悟想起自己是咒術高專的教師、是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紀的監護人,他在2018年的跨年晚會上抓住被詛咒師襲擊的惠,結果和惠一起被送到了千年之前……奇怪……兩面宿傩怎麼會在惠的身體裡?
懷裡的黑發男人眼睫輕顫,從昏迷中蘇醒,“五條老師?我這是……”
許是受到宿傩的影響,伏黑惠竟然也恢複了記憶。
“我來應付魔虛羅,惠按原計劃行事,我們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
“好的,五條老師。”
*結束
過去的故事已經結束,可對身處當時的他們來說,那是無法複刻的奇迹。
五條悟和禅院惠是六眼和十影法術式傳奇的開創者,是被人為撕去的篇章,也是曆史上的不可說。
但他們點燃了人們心中的希望,給無數咒術師開拓了一條生路,讓大家看到了新的可能。
自此,他們明面上宣告死亡,暗地裡卻成為了大家永恒的啟明星——會從天而降、予以援手的啟明星。
“悟,你說,他們是來自我們的未來嗎?”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系?至少我知道,未來裡我和惠依然在一起~”
禅院惠俯身摸了摸和美柔軟的小臉,“重來一次,這已經是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結局了。”
“這可不是結局。”五條悟上前将他攬入自己懷中,“有了那麼多志同道合的同伴,在實現你的理想前,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不——”
“可别說不想哦~”五條悟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我知道你不會放棄。”
“不,我想說的是——不要把手伸進我的衣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