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靜文故作輕松道:“怎麼辦?好像要為你唱衰。”
林建軍輕笑道:“煌煌盛魏,非一家一姓私産。”
天啟十九年五月初九,以征西軍為主力、西川軍和歸義軍為輔的魏軍,帶領仆從軍攻克鄯州,斬河渠王及多聞諸将,叛國者段令光千刀萬剮,屍骨血肉着獵犬食之。
五月十七,兩道聖旨抵達鄯州。
一道封歸義軍首領張望東為歸義軍節度使,統轄瓜、沙等七州,一道命征西軍和西川軍班師受賞。
同日,王钺帳下軍将陸甯,傷口感染身亡。
分别那天,豔陽高照。
王钺頂着黑青眼圈為好友送行,林建軍好不到哪裡去,唇角時不時滲出鮮血。
畢竟,前一晚他們才打一架。
王钺抱拳道:“你一意孤行,我勸不住你,祝你早點死在幽州,省得将來你我兵戈相向。你放心,你是你,弟妹是弟妹,我王钺活一天護她一天,我死了就讓内子和犬子護她。”
“多謝克定阿兄。”林建軍鄭重其事叉手還禮。
王钺擺了擺手道:“行了,不耽誤你和弟妹告别。”
說罷,他自覺退到不遠處。
裴靜文依偎青年懷中,絮絮叨叨叮囑道:“幽州沒有陸翁和王大哥,你要收收脾氣,不許意氣用事,也不許太拼命。實在不行就回來,等我媽給我捎來激光槍,我們再幾槍突突了狗皇帝,給阿兄阿嫂報仇。”
林建軍忍俊不禁道:“好。”
“嚴肅點,我沒開玩笑。”裴靜文掐他腰,“不管怎樣活着最重要,”她眷戀地仰頭看他,“我送你一字,要不要?”
“說來聽聽。”林建軍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你的名和軍隊有關,軍隊躲不過厮殺,”裴靜文狡黠地眨了眨眼,淚水無聲溢出眼眸,“無傷,林無傷,喜不喜歡?”
低聲複述“無傷”兩字,淺顯易懂的美好祝願,仿佛清冽甘甜的佳釀,品上一口便口齒生香。
林建軍緩緩俯首,吻住淚珠。
纖長十指輕輕覆上俊俏臉龐,裴靜文踮腳含住濕熱唇瓣。
獵獵狂風吹起朱紅頭紗,罩住熱烈擁吻的苦命鴛鴦,那抹紅是那樣的觸目驚心,蘇勉握成拳的手嘎吱作響。
王钺交叉抱臂,轉身上前擋住幾欲化刀的視線,皮笑肉不笑道:“收收心思。”
蘇勉不懼他,迎着嘲諷目光,極是坦然鎮定,語氣寡淡道:“至尊将她賜我。”
王钺啐了聲:“承人之危,枉為人也。”
蘇勉莞爾道:“你設計他險些命喪小越谷,又比我好多少?”
王钺正色道:“我為忠,為義,為他身後名,而你貪戀美色,也配指摘于我?”
蘇勉放聲大笑,極是嘲弄道:“你忠義都想要,到頭來既失了忠,也丢了義,論坦蕩不如我遠甚。”
王钺冷笑道:“恕我眼盲,實瞧不出做出強奪好友妻之事的,與坦蕩有何幹系。”
“都少說兩句,”餘芙蓉叼着草根過來勸架,“青天白日吵這事兒,你們叫小嬸嬸如何自處?”
王钺斜了眼蘇勉,别開臉冷哼。
蘇勉臉色稍緩,詢問道:“當真要随他胡鬧?”
餘芙蓉眉梢微挑,笑盈盈道:“少年時女扮男裝随他胡鬧慣了,定了性懶得再改。”
蘇勉輕歎一聲,長揖到地。
送了一程又一程,終有一别。
林建軍溫聲寬慰道:“回去吧,過兩年我便來尋你。”
裴靜文往前又送了兩步,紅着眼睛依依不舍道:“記得早點來接我,”又忙補充,“如果危險的話,晚點也沒關系,我不着急的。”
王钺雙目圓睜,稀奇地輕瞥一本正經的女郎,硬生生憋住沒好意思笑。秋四等人就沒那麼客氣了,拍着林建軍肩膀笑得前俯後仰。
林建軍微惱道:“後半句可以略去不說。”
裴靜文輕輕抽泣道:“不行,我怕你不知道,我的命可寶貴了。”
王钺再也忍不住,捧着将軍肚大笑不止。
就連沉浸在離别惆怅中的趙應安都轉哭為笑,松開嵇浪,沒好氣地輕捶女郎。
九匹駿馬越行越遠,裴靜文和趙應安擁抱彼此,互相借力無聲落淚,秋十一扭頭悄悄抹了下眼睛。
蘇勉怔怔地望着青年離去身影,忽而放聲大喊:“我從未見過你,你聽見沒有,我從未見過你!”
遠方的青年揮了揮手,這是兩人今天第一次交流。
至少此刻,祝你平安。
返回軍營路上,幾人沉默不語,直到看見寨門,蘇勉突然開口:“江陽公主今歲八月中旬和親北狄布日古德部斛律敖敦。”
這是政事,王钺接話道:“公主和親你有何高見?”
“沒同你說。”蘇勉目不轉睛盯着女郎,“難道你不想送送江陽公主?”
裴靜文不可思議道:“誰和親?”
蘇勉一字一頓道:“原先的江陽縣主,如今的江陽公主。”
江陽縣主高瑕月,甯王愛女,二月初二花朝節,晉封江陽公主。
三月廿七,帝下旨,令其和親北狄布日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