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倦鳥十一号探測器殘骸,根據常識估計至少五六噸,僅憑六個人無法帶走。
趙應安提議就地掩埋,嵇浪、林建軍和餘芙蓉無異議,蘇勉雙唇緊抿一言不發。
林建軍和嵇浪手搭橫刀上,緊張氣氛瞬間蔓延,趙應安又怕又好奇地眯着眼,餘芙蓉雙手托着後腦看戲。
“安安你還真别說,咱祖國媽媽考慮得就是周到,連局域網絡衛星都送過來了。”裴靜文埋頭苦挑材料,沒發覺衆人的異樣,“可能是探測器承受不住跨越平行宇宙的引力場,衛星還沒入軌道,就跟着倦鳥十一号一起墜毀了。”
“倒是成全了我。”拾起一根作為探測器主體框架材料的高強钛合金,她自我安慰道,“都過來幫我把這東西挑出來,我給你們三一人打一副……”
話音戛然而止,她困惑地望着針鋒相對的三人,趙應安附她耳畔低聲解釋。
裴靜文緊緊抱住高強钛合金,防賊似的盯着蘇勉,嚴肅道:“你想要材料也得在我挑完之後。”
趙應安無語地仰頭望天,這是材料歸屬的事嗎?
“我何時說過要同你搶?”蘇勉好笑地反問。
他都不知道這滿地殘骸有何用,方才遲遲不開口,不過是沒從震撼中回神。
“希望你說話算數。”裴靜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在你是鳳翔軍主将的份上,隻要你發個毒誓,保證不把今夜的事說出去,我就勸林三别殺你。”
她清楚應該殺人滅口。
可是鄯州大戰在即,鳳翔軍不能群龍無首,何況他們也不能保證殺了鳳翔都知兵馬使後,一定能全身而退。
“即便我說出去,旁人也隻會将我視為瘋子。”蘇勉垂眸掩飾失落,在她心中他終究隻是外人,“如果誓言能讓你安心,我蘇勉願以蘇氏一族起誓,倘若我對外透露半個字,就讓我蘇氏全族皆滅。”
“倒也不必發這麼毒的誓。”裴靜文目光呆滞,不知該如何面對毫不猶豫發下滅族毒誓的青年,索性上前兩步去牽林建軍,拉着他一起撿材料。
趙應安和嵇浪、餘芙蓉組隊,三人湊一處嘀咕,蘇勉策馬離去。
“完了完了,蘇樂天看出靜靜吃軟不吃硬。”餘芙蓉同情地瞥了眼解開披風,包裹銀白色材料的林建軍。
“晚了。”趙應安搖了搖頭,“先不提他有婦之夫的身份,他一開始就用權勢相逼,後面再亡羊補牢,也無濟于事。”
嵇浪納罕道:“聽你的意思好像還挺惋惜?”
趙應安神秘道:“你不懂。”
年輕将軍意外落魄,昔日好友風流世家子乘虛而入,仗勢強奪紅顔,紅顔甯折不彎回到将軍身側,風流世家子為得紅顔歡心,改換策略以柔克剛,與将軍上演二男争紅顔戲碼。
不知女郎在想什麼,眉飛色舞逐漸亢奮,嵇浪沒眼看地捂着臉道:“我的建議是少看話本。”
“假如你恨的男人為你擋刀,你對他還恨得起來嗎?”趙應安擡頭看向餘芙蓉。
餘芙蓉摩挲着下巴道:“蘇勉為小嬸嬸擋過刀?”
嵇浪詫異道:“你還是問了?”
餘芙蓉回答趙應安的問題:“恨不會因為他給我擋刀消失,對他的恨可能變得不純粹,我大概會留他全屍。”
趙應安說道:“對于靜靜而言,死亡就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
兩人不約而同忽視嵇浪的話。
餘芙蓉托腮道:“殺一個人,又不是族誅連坐,你們心太軟。”
“情殺還要牽連家人,”趙應安瞪大眼睛,“會不會過了?”
餘芙蓉努了努嘴道:“你不懂靜靜在他心中地位。”
畢生摯愛為兄嫂屍骸冒犯天顔,千裡赴敵境生死與共,隻此兩件事足夠他銘記一生。
她壓低聲音道:“你且等着看,有朝一日他若能把蘇勉踩在腳底,洛陽蘇氏必族滅于他手。”
趙應安驚駭道:“這麼狠?”
嵇浪補充道:“除非嫂嫂求情。”
餘芙蓉不贊成道:“他會瞞着小嬸嬸殺……”
“原來你們背後這樣編排我。”低沉聲音從身後傳來,湊一處好像正在密謀大事的三人齊刷刷回頭,林建軍環抱雙臂俯視他們。
餘芙蓉捶打蹲麻的腿慢慢起身,裝瘋賣傻笑了聲,趙應安在嵇浪攙扶下站起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當事人。
夜黑風高,殺人埋屍。
蘇勉拎着三把鋤頭返回,分給林建軍和嵇浪,平素握刀執槍的三人挖起坑來倒也有模有樣。
天空泛起魚肚白,灰頭土臉的三人合力搬起最後一塊殘骸扔進坑中,任勞任怨填平大坑。
蘇勉撐着鋤頭懶散站立,林建軍馭馬踏去痕迹,兩人目光不經意對上,蘇勉忽然想起那年醉酒踏青苗。
那次赢兒斂兒也在,他們四人嬉笑怒罵好不快活,那時的他永遠不會想到,将來的他會為一女郎,親手斬斷視若瑰寶的情誼。
六匹駿馬漏夜前來,踏着初升的朝陽離去,滾滾煙塵久久不曾落下。
蘇勉回首望去,銳利眸光穿過漫天黃沙,清晰地看見埋葬倦鳥的墳茔,銀白色架子泛着微光。
鄯州大戰前夜,裴靜文睡不着,繞着軍帳踱步。
不遠處,十來個西川軍向西南方磕頭,那是西川的方向,是家的方向,是父母的方向。
柔軟的心再次塌陷。
忽然,他們面向東方,稽首深拜。
“那是長安的方向。”林建軍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
裴靜文心中隐隐有答案,還是出聲問道:“他們為什麼要向長安磕頭?”
林建軍垂眸道:“六年前攻打犁羌王庭前夜,我也曾遙拜長安,”他深吸一口氣壓抑悲涼,“魏都長安,君父居處。”
“你深愛共和國,”他轉頭看着她微笑,“魏人何嘗不深愛大魏?煌煌盛魏已成一個精神圖騰,無數魏人靈魂寄托之所。”
弦月高懸漆黑夜空,宛如未挂弦的長梢弓,月華似箭流瀉茫茫荒原。
帳簾落下,隔絕現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