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是洪漕幫新任幫主的就任儀式,帖子早已送出,幫内也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到了這一日,洪漕幫總舵外人頭攢動,一半是送禮道賀的賓客,另一半是駐足看熱鬧的閑人。
正堂之上已經有不少人入座,其中地位最高的是秀州(今浙江嘉興)催綱司的副手孫有群,漕運上都會尊稱他一聲“孫催綱”。催綱司乃是朝廷發運司在地方上的官署,職責如名,負責催促貨物裝綱*,是直接管理地方漕運的衙門。是以孫德群雖是秀州的一個末流小官,卻能坐在洪漕幫幫主繼任大典的第一把椅子上。
而名聲最顯的當屬隐居太湖之濱的“鶴發童顔”周鶴年及嘉興本地的大儒程應錦。周鶴年年少時便當了道士,其後也一直避世隐居,因他在太湖東南起了一座宅院,在其中收集了各色奇珍異寶,漸漸地便在江南名聲大噪。許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都争相與之結交,就為了能夠入園一窺他的寶貝。程應錦出自本地大姓之一的程式,雖然科舉不第,但才高雅望,随其就讀的學子不少。他還是泰興韓式韓和彬的好朋友,韓式族人在官、商兩道都有涉足,正是有韓和彬的推崇備至,才有了程應錦的名聲赫赫。
在這三位之下,還有範式族老、前任幫主範守信的堂弟範明德和潘氏族長潘運昌。潘家本是運河邊上連地都沒有幾畝的下等平民,隻因在運河上發了家,連帶着零星幾個遠房親戚也沾了光,這個潘運昌就是故幫主潘讓明的遠房族弟。
除此之外,嘉興本地的衆多大商賈也都被請來觀禮。另有洪漕幫最有威望和資曆的幾個舵主也在場,以作見證。
吳宏正恭恭敬敬向孫有群介紹周鶴年和程應錦,範明德及潘運昌也在一旁作陪。周鶴年的名頭孫有群早有耳聞,隻不過以他的品級從來無緣結識,卻沒想到竟然能在洪漕幫的的席面上見到這位白發蒼蒼但精神矍铄的老翁。孫有群喜出望外,湊在周鶴年身邊仔細地問着一些關于他藏寶鑒寶的逸聞趣事,倒把程應錦晾在了一邊。
“附庸風雅的草包。”
看着孫有群和周鶴年有說有笑,坐在程應錦右邊的一個年輕人忍不住出言譏諷。
“慎言。”程應錦目不斜視,小聲叮囑。
“小侄是替您不平。”年輕人道。
“有何不平?天地禀賦不同,各人喜好自不必統一,孫催綱喜好古玩并無不妥。”
“您老幹嘛替他辯解?他可不是出于喜歡,隻是想沾個懂書畫古玩的名聲而已。”
“人家覺得是就是,你莫要揣測他人心思。”
年輕人眼睛稍稍斜了一下,不再犟嘴。
“今日之會,是你要來的,來了又抱怨。”程應錦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小侄剛回江南,無處可去,這不您老正好收到吳副幫主的邀請嘛,不來白不來。”
“你以前就愛湊熱鬧,怎麼這麼大了還是如此?”
“我愛湊熱鬧嗎?”年輕人真誠地發問,“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不記得。”
“我還記得你十歲時,連你們家幾房姐妹的閨閣聚會都要摻和進去,被你的父親好一頓打的事情。”
“世伯!”年輕人急忙叫道,臉皮泛出淡紅色。
程應錦微微一笑,又問他:“你在外流連了這麼久,怎麼不回泰安,非要跑到我這裡來湊熱鬧?”
年輕人愈發不想說話,便以沉默應對。
程應錦歎了一口氣,關于他為什麼離家出走,他多少知道一些真情,見他回避,自己也就不好再言語。
另一邊潘運昌也在和範明德竊竊私語。
“吳宏就這麼毫無波瀾地把洪漕幫收入了囊中?”範明德盯着在孫有群身邊賠笑的吳宏,陰恻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