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為何還……”
瑾瑜的疑問尚未出口,他已經答說:“我做的所有事,隻是因為我想做,或者因為那本來就是正确的事,并沒有什麼别的目的,更不是為了獲得她的青睐。如果她為了感激我而接受我,我反倒覺得玷污了我對她的感情。”
“陸大哥所言極是,純粹的愛摻不得半點委屈和假意,我也是這樣想的。”他對待感情的态度令瑾瑜十分感佩,他一邊說一邊仰頭敬了他一杯。
韓仲昌聞言默默,但是也陪了一杯酒。
“我的事說完了,來說說你吧。”陸文淵擡眼瞧着瑾瑜。
“我的?”瑾瑜有些懵懂,“我有什麼事?”
“你對紫璇姑娘,不也是一般心思嗎?”
“我……”
被陸文淵道破心意,瑾瑜倒不覺得窘迫,隻是擔心自己對紫璇的關注會不會太過明顯了。
“她知道嗎?”陸文淵見他踯躅,便猜想他可能也遇到了阻礙,隻是不知道這阻礙來自何處。
“知道,我……和她說過。”瑾瑜攥緊手中酒杯,“她直接告訴我她不喜歡我,還讓我離她遠一點。我承諾過,以後再也不會提起此事,讓她為難。”
陸文淵和韓仲昌對視一眼,都暗暗歎了口氣。
“可是,你還是放不下她。”陸文淵并不就此打住。
瑾瑜低頭看着地面,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舅舅也說,她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讓我早點斷了心思,可我……”
他再次沉默,連喝了兩杯酒,才又開口:“我随舅舅去沙洲*走镖,路途遙遠、風餐露宿,過了金城**以後不久,幾乎每日都要為了在哪裡紮營、在哪裡取水發愁,每天晚上累的都說不出話來,倒頭就睡,也就不再想她了。
“經過瓜州***時,我們遇上了風暴,狂風卷起砂石,一瞬間便能遮天蔽日。我試圖按照向導的指示緊貼镖車等風暴過去,可風沙太大太猛,镖隊被硬生生截作了兩段,我和高镖頭連帶着一輛镖車和大部隊走散了。
“沒有帳篷,沒有柴來燒火,夜裡冷極了,即便用上我們所有的禦寒之物也隻能勉強令人不發抖。手上的吃食也不多,還不夠一天的量。第二天我們意識到了危險将至,不能再坐以待斃,高镖頭和我便決定去找大部隊。幸好拉車的駱駝還在,我們以日頭定方位,繼續往西走。
“可是……”瑾瑜漸漸地有些哽咽,“路上又起了風暴,這一回駱駝不知怎麼了,受了驚要跑,高镖頭怕走了镖,在風沙中費力地和駱駝拉扯。等到一切歸于平靜,我才知道,他拼盡力氣放走了駱駝才保住了镖車,自己卻再也沒能起來。
“他被重重的黃沙掩埋,隻漏出了高舉着镖旗的半截手臂。我用劍、用鍬……什麼都用了,才把他從沙子堆裡刨了出來,可是他早就沒了呼吸……
“我守着镖車和一具屍體,一個人又過了一個晚上,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也要死了,然後無數過往的瞬間走馬燈似的閃現,死去的小狗、冷戰的爹娘……還有說根本不喜歡我的她、替我擋下暗器的她、提起練武興緻勃勃的她、還有總是故作堅強的她。舅舅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暈死了過去,如果不是向導有經驗,知道在沙漠中被凍僵了的人怎麼救治,恐怕我會真的死在那裡。
“養病的時候,那些畫面在我的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反複,我知道,那是我迄今為止的遺憾。小狗已經死了,爹娘也不可能和好,隻有她,我是不是還可以争取一下?又或者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不再想她。我不知道,總要見到她才會有答案吧,我這才去了秋山居,然後又想起她可能會來南陽,就又到了這裡。”
“可真的見到了人,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怎麼争取呢?她已經明确說了不會喜歡我,見到我也淡淡的不怎麼說話。我……而我确實也配不上她,她智勇雙全,遇事堅強,而我呢,隻能等着被人來救,高镖頭死的時候,我竟然……竟然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小時候我一哭,我爹就會訓斥我,說我像個女孩子,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丢了整個方家的臉面……”
“誰說哭就是丢臉?”一直沒有說話的韓仲昌突然高聲,陸文淵和瑾瑜都吓了一跳。特别是瑾瑜,奪眶而出的眼淚還挂在臉上。
“女孩兒能哭,男子就不能哭嗎?這又是誰定的規矩。餓了要吃飯、疼了難受了要流淚,明明都合乎自然之理,為何不讓?又憑什麼把男子氣概和會不會忍眼淚聯系在一起。再說了,什麼是男子氣概,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女子氣概!?”
陸文淵不禁拊掌:“仲昌說得好!狗屁的男子氣概,我并不覺得哭就代表軟弱,隻有心存善念的人才會為其他生命的逝去而哭。瑾瑜是個至純至性之人,但凡了解你的人都不會懷疑,這才是男子氣概又或是女子氣概的核心。至于你說的智和勇,可以學可以練;堅強也隻是大家推崇的諸多品質中的一種,你未必沒有,就算沒有,你也有自己的優點,為何要去比較。所以,你說的的‘配不上’真真是毫無道理。”
瑾瑜看看韓仲昌,又看看陸文淵,慢慢消化着他二人剛剛的這一大段話。
“既然不存在配得上不配得上,剩下的就是你的心。你擔心的無非是再被紫璇姑娘拒絕一次,可要要是真心喜歡,又何必在乎結果?”陸文淵說着,又給他滿上了一杯酒。
*今甘肅敦煌
**今甘肅蘭州
***今甘肅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