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能夠仔細探索的事情,哪怕他是一個将死之人,隻要還懷揣着愧疚,他就無法在深愛的人面前卸下已經戴習慣了的面具。
宋卻舟帶來的都是熱菜,色香味俱全,可林緻溪不知道是不是哭過沒胃口的緣故,吃不下多少,逼着自己動了幾筷子,實在咽不下就停了。
宋卻舟一瞥他碗裡還剩大半碗的飯,這個點吃這麼少晚上肯定還得餓,勸道:“要不再吃一點吧。”
林緻溪搖搖頭:“我吃不下了。”
宋卻舟溫聲道:“是中午吃得太多了嗎?”
林緻溪心不在焉:“也許吧。”
“那喝點湯?晚上可能會餓。”
“我都說了不用了!”
幾輪對話,林緻溪心緒愈發煩躁,壓了又壓,實在沒忍住,一下子爆發了。
話說出口,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重了,對上宋卻舟那雙帶着驚愕和無措的眼睛,林緻溪方大夢初醒般渾身一抖,聲音也發顫:“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阿舟,對不起……”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莫大的罪惡感極快地震懾住他的心神,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對宋卻舟發脾氣。
他斷斷續續地無力辯駁着:“對不起,我就是不太餓,真的,我就是、不太想吃,我不是故意對你這麼兇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說着說着,他的心又被酸澀的情緒包裹住。
明明死期将至的人是他,為什麼他還要在這裡道歉呢?
世界都該在這一刻來安慰他才對,憑什麼他連這麼一點小小的任性都不能有?
然而他也心知肚明,宋卻舟不欠他的,沒道理要忍受他的暴躁和壞脾氣。
也許昔日作為宋卻舟愛人的林緻溪可以厚着臉皮要對方的慰藉和包容,誰叫他是個膚淺的人,覺得天底下的愛人都該是彼此取暖相互縱容的,他擁有着宋卻舟的愛,當然也該擁有相對應的愛護和珍惜。
可他現在什麼身份也沒有,宋卻舟甩手就走他都沒有理由質問。
他真的怕宋卻舟翻臉走了,他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裡,林緻溪着急地想去抓宋卻舟的袖子,剛剛擡起分毫,宋卻舟就先握住了他的手。
“發生了什麼事?”
灼烈的溫度通過肌膚傳達過來,林緻溪的手是冰涼的,接觸到熱源的一霎比溫暖更快的是輕微的刺痛,他好像被燙了一下,像是一根那種極細極細的針,溫和又不容抵抗地刺進他的皮肉裡。
他微微地、短暫地痛了,卻在宋卻舟頓了頓反而握得更緊時,祈禱這份疼痛的延長。
宋卻舟擔憂地望着他:“是不是有什麼讓你不開心了?”
沒有譴責沒有呵斥。
宋卻舟語氣輕和,眼眸裡始終翻湧着平穩無瀾的海水,可那片海不是為了倒映出他的醜态,是為了帶給他輕緩溫柔的安慰。
騙子。
林緻溪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騙子。
他不合時宜地想到好久前,久到他們剛确定心意,宋卻舟故作鎮定地和他對視,耳根子紅了一片,略顯羞赧地說自己沒談過戀愛沒有經驗做得哪裡不好的地方請他諒解。
之後又是好久,大約半年、大約一年——總歸是那個時間段,某個雨天,他靠着宋卻舟的肩,說自己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愛人。
那個時候的宋卻舟還是沒多少長進,聽他的誇獎時耳根子的紅就和之前一樣,不好意思地說自己還有待進步。而後這個人稍稍低頭,望下來,眼瞳裡滿溢着柔和的愛與内疚,說他第一次愛人、說怕自己不會愛人。
騙子。
林緻溪想,他的阿舟分明生來就擁有愛人的天賦。
他再沒有哪一分哪一秒,比這個時刻更想坦白了。
就告訴宋卻舟,告訴他這個故事就要進入新的篇章了,他的生命就要進入倒計時了,他的死亡是舊故事的尾聲、是新故事的引子,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就趁着宋卻舟還愛他,讓他在僅剩的光陰裡,還能得到宋卻舟的陪伴。
哪怕代價是宋卻舟的痛苦和絕望。
哪怕。
林緻溪忽而合上了眼,像在一個呼吸間做出了選擇。
“我今天照顧媽媽的時候,她說出院後想帶我去旅遊,我想起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了。”他說,“我是個不稱職的孩子,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卻沒有好好地陪着她。”
“現在也不晚。”宋卻舟的大拇指很輕地摩挲着手腕間的肌膚,他的的溫度終于驅趕了林緻溪那隻手周邊萦繞的涼意,“醫生說阿姨恢複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你們到時可以去四處走走散散心。”
他不知不覺地就帶上了以前的口吻,手上的動作也是從前的習慣。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一時進退兩難,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正猶豫時,他看到了林緻溪看向他的目光,那是一種會讓他心髒一緊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想問點什麼,可下一秒鐘林緻溪彎起了眉眼,笑着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