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卻舟望着那雙迷茫澄澈的眼睛,說:“你是在報複我嗎?”
太強詞奪理的問題,幾乎算是他一廂情願的看法了。
宋卻舟也知道這個問題太沒頭沒腦,這更像是他的一種宣洩,他沒指望林緻溪會給他什麼正經答案,但他沒想到,這個人在怔了半響後,懵懵懂懂對他說了一句“對不起”。
宋卻舟瞬間咬緊了牙關。
他想林緻溪在跟他道歉什麼呢?
林緻溪知不知道是他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這句本能般的歉意話語一刹那點燃了宋卻舟壓抑許久的怒氣,他目光灼灼,牢牢盯住了林緻溪,“你為什麼要道歉?”
說實話林緻溪自己也不知道,他身處罪人這個位置太久了,自己也把自己當作了罪無可恕者,所以在面對林緻溪的诘問姿态前,他潛意識裡就把對不起這三個字放在了嘴邊。
何況他現在腦子亂得很,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宋卻舟說這不是夢,他不敢輕信,怕到頭來又是命運構造的一場惡劣玩笑。
他的手覆上心髒的位子,那裡的确還在跳動,他身上各處也痛着,臉、手、胸膛、肋骨、腹部,這能算作是沒有死去的證明嗎?
可在那個黑匣子般的小房間裡他不是也這樣痛了三年嗎?
林緻溪又去看自己的手背,那上頭有幾個很小的針孔和淤青,夢太逼真了,細節都飽滿,讓他幾乎生出了星火似的點點希望。
他不禁在心裡祈禱,懇求神明,不要再戲弄他了,假使這真的是夢的話,讓他在下一秒鐘醒來吧,不要再放任他的貪念了。
宋卻舟見他一時沒回應,覺得是自己逼得太狠了,又慌又内疚地伸手去探探林緻溪的額溫。
這人發了一天一夜的燒,昨天晚上才退下來,現下這副模樣讓他疑心是不是又燒了。
林緻溪被他一碰,整個人抖了抖,仿佛終于清醒了,用一種想讓宋卻舟落淚的眼神看着他:“你交了那個贖金嗎?”
掌下的皮膚沒有發熱,想來是沒有發燒的,宋卻舟頓了頓,沒有收回手,回道:“是。”
林緻溪眼底裡透露出的不敢置信讓他感覺心髒被狠狠揪緊了,宋卻舟頹廢又痛心地問:“你是不是沒有想過我會救你?”
他沒有立刻得到回答,但看對方的神情,答案顯而易見。
一箭貫心不過如此。
你看,你做到了,你成功地讓他覺得你已經不愛他不會救他了,在他眼裡,他的命就是你一點也不在意的東西,所以他沒向你求救,因為他覺得你不會救他。
你任性地指責他報複你,可其實他根本不懂,他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他不知道他的生命對你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他不知道他擁有怎樣的特權。
如你所願,你的愛再也不會被他當做籌碼了。
宋卻舟停在他面頰上的手愈發顫抖:“所以那時候,你是真的準備去死了,對嗎?”
林緻溪看着他眼裡那些痛惜和悲傷,隻覺死去活來了一回,心口湧出源源不斷的活血。
他無措地說:“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
他心裡門清,他不是做好了去死的準備而是他根本沒想過自己能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但這話面對着宋卻舟哀痛的神色說不出口。
“為什麼不再求一求我呢?”
宋卻舟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笨拙地發問。
而後他等到一句嚅嗫的回應——“我以為你不會相信我真的被綁架了。”
再準确些,不是“我以為”,而是“我知道”。
宋卻舟眼睫一顫,他狼狽地閉了閉眼,“是我的錯,我應該相信你的。如果我當時知道那是真的,我不會說那樣的話的。我以前說過你的愛一文不值,可我從來沒有覺得你的生命也是如此——你的生命是很寶貴的東西,我想要報複你,甚至想要一輩子都恨你,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會失去你,我不知道我當時那樣的态度會讓你受到傷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的嗓音低啞,隐有哭腔
林緻溪昏迷的兩天裡他的腦海中一直回蕩着那句“再見”,那樣輕,那樣決絕,帶着他每每想起都肝腸寸斷的釋然。
這快要把宋卻舟逼瘋了,兩天他隻睡了四個多小時,入睡時還做了夢,夢裡是那間昏晦的地下倉庫,他看見已經發暗的血液蔓延到每個角落,而他的愛人被綁在椅子上,心髒處插着一把刀。
這一回他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林緻溪沒有被他救下,遍體鱗傷的屍體映入他的瞳孔,像一道潰爛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