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他發不出任何聲音,然而他大張着嘴,仿佛無聲的嘶吼已經把他的喉嚨生生撕裂。
魂飛魄散。
他在深夜驚醒,心頭殘留的痛感仿若銀釘被打入骨頭的縫隙,他一下子倒在林緻溪的床邊,手裡緊抓着衣領,眼淚一滴一滴地摔在地闆上。
幸好隻是夢,幸好隻是夢。
他反複地把這句話在心裡默讀,可不知道為什麼,淚水越流越兇。
好像他真的失去過他了。
至此之後,他再也不敢合眼。
宋卻舟的眼角紅得不正常:“你不要那麼輕易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好不好?”
也許他對林緻溪的愛會被林緻溪變成刺向他的刀刃,可如果那也将是林緻溪遇到危險時緊握在手中的救命符,那他想他會痛苦又心甘情願地承認他還愛林緻溪。
林緻溪發愣地聽着這些話,他沒有想過活着的時候還能聽到宋卻舟的“對不起”。
那一番話的中心意思是他的生命是珍貴的不應該被他輕易抛棄,那些濃烈的愛意就要從字句裡噴薄而出了,像沸水,像岩漿,像一切能融化他的東西,而他像一座貧瘠的山谷,慢慢地、慢慢地複蘇。
傷口更痛了,渾身上下的神經如同有裂石滾過的山路,血管裡流動的顫栗仿佛在迎接一個鮮活的春天。
他似乎真真切切地醒過來了,也察覺到自己的确是活着的。
痛和呼吸都真實。
他是被困在命運裡的配角,可身為主角的宋卻舟打碎了那層厚實的壁。
陽光從裂縫裡照進來時,林緻溪首先的感覺是茫然,随即是疼痛,最後是委屈。
他像個在外面吃了苦頭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和家人訴說那些苦難,但他清楚家人會包容他安慰他心疼他——他終于清楚自己擁有了訴苦和撒嬌的權利,因而哭得也不像以前那樣隐忍了。
眼淚一滴一滴地從他眼眶裡滾落,林緻溪沒有章法地想拿衣袖去擦,卻被攔住了。
宋卻舟怕他把眼睛擦痛了,匆匆忙忙地去拿紙巾,小心翼翼地抹去他臉上的淚水。
林緻溪的臉有些腫,那些綁匪用的力很重,淤青幾天都沒消下來多少,宋卻舟看得心中火起,少見地生出了暴戾的念頭。
但他明面上的表情還是憐惜的,手上的動作也格外輕和,久違的溫柔讓林緻溪再也保持不住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分明是想忍耐的,想好好地穩定下崩潰的情緒,宋卻舟卻好似看出了他又想一個人忍着的想法,于是歎了口氣,再次把人抱進懷裡。
宋卻舟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地給人順着氣。
他給這人擦拭過身體,知道這具身體上有多少處淤痕,近乎到了隻要稍稍用力碰觸就會疼的地步,所以他一點力氣也不敢多加。
林緻溪被這樣的珍重對待弄得滿眼酸澀,從無聲的掉眼淚漸漸過渡到低聲抽泣,最後他似乎明白了無論自己怎樣失态宋卻舟都不會把他推開,一下子湧上來的底氣打得他束手無策,他便順從着自己的心,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被打的時候沒有哭,瀕死的時候沒有哭,知道自己真的活過來了,知道自己還在被熱烈地愛着的時候,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了。
他想真好原來宋卻舟真的還是愛他的,原來他看到的未來不是假的。
可是宋卻舟怎麼來得這麼晚啊,他真的好疼啊。
愛是多麼神奇的東西呐,能讓一個自認負罪的人居然生出了委屈的埋怨。
他剛醒,宋卻舟沒敢讓他多哭,适當的發洩後他把人從懷中撈起來,又調了調床的高度,讓林緻溪能靠得舒服些。
随後他拿起保溫杯裡的粥,用勺子攪了攪,粥是宋卻舟自己煮的,炖得又香又爛,食材他都精心問過醫生,說是對林緻溪有益無害的。
林緻溪看他忙前忙後的,臉後知後覺地燒了起來,他原先以為是夢,所以肆無忌憚的,親了人幾回了,還攥着人後背的衣服,頭埋進對方的肩裡哭了半天,眼淚都沾人家身上了,那一片明晃晃的水漬都是他幹的好事,真是要更尴尬的都沒有了。
但在宋卻舟的身邊他感到無比地安心,他做好了去死的打算,他不是不怕,是他逼自己不能怕,可是有人沖破了命運為他設的桎梏,将他拉回了人間。
林緻溪怔怔地看着他,如同要把宋卻舟的輪廓一點一點刻進自己的瞳孔裡。
然而心裡那點隐約的預感始終困擾着他,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覺得他似乎并沒有被隐在暗處的神明寬恕。
命運真的放過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