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會後悔的——他帶了點悲哀的小得意想。
他當然願意祝宋卻舟一生順遂修得良緣,可他也有那麼點恨宋卻舟。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仍然恨宋卻舟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沒有信任他;他知道宋卻舟其實并不是那麼想的,可是他仍然恨宋卻舟将他的命貶得那麼輕賤;他恨宋卻舟的突然出手讓他在最恨的人面前下跪,恨宋卻舟在那個夜晚如此決絕沒有一點想要挽留他的意思,恨宋卻舟帶着記憶而來布了這個局讓他明白他注定是要被犧牲的配角。
他是這樣地虛僞,反複地說着對不起,又在背地裡偷偷恨宋卻舟。
那個善良的、沒有恨意的林緻溪被宋卻舟懷念了三年,他呢?
他這個自私自利的懦夫,也會在某個夜晚被宋卻舟思念嗎?
林緻溪已經感知不到心髒的位置了,他是被虛化的一團霧,也許即将消散,也許真正的死亡馬上就要到來,他的死大概是沒有骨灰和輪回的,但他管不了這些,他隻迷茫地想:他是林緻溪,可他是那個“林緻溪”嗎?
他們都愛着同一個人,可是那個林緻溪和他一樣最喜歡原味的樂事薯片嗎?那個林緻溪和他一樣明明不喜歡蔥吃面的時候還是要加卻也懶得挑嗎?那個林緻溪和他一樣不愛吃草莓卻喜歡草莓幹嗎?那個林緻溪和他一樣窩在沙發裡的時候喜歡盤腿嗎?那個林緻溪和他一樣最習慣拉的是媽媽的左手嗎?
那個死前完全沒有自己的私欲隻想着對不起愛人的林緻溪真的是他嗎?那個被綁架了快要死了也沒有奢望宋卻舟救自己的林緻溪真的是他嗎?那個有好好道了别的林緻溪,真的是他嗎?
真的是嗎?
不,不是的,不一樣的。他在心裡小聲地回答。
他曾因執念,蹉跎三年。
這就是最大的不同了。
不過而今他也沒有這份執念了,死亡是一把鑰匙,解開他被束縛的一生。
不必也沒有餘力去管他為何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那麼輕,林緻溪隻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就要自由了,不用再擔驚受怕又有他束手無策的意外來到,不用再每日每夜地被困在内疚和恐懼裡煎熬。
如果命運的本意是要耗盡他的生志,那命運已經做到了。
他竟然是請求的态度迎來結局——讓他死去吧,他不再執着了。
林緻溪放任自己墜進無邊的的深淵裡,最後的時刻他的确不恨了,他放空自己全部的思緒,僅剩的一點神志被他用以赤誠地禱告,希望神明能善待林望舒、宋卻舟和宋卻舟的愛人。
可是意識還沒有徹底被粉碎,他就在深淵裡聽到細微的啜泣聲。
他似乎又凝聚出了身體,在被誰懷抱着,那姿勢那麼小心翼翼,仿佛他是多麼貴重又易碎的一件寶物。
誰壓低的哭聲讓他的心也跟着刺痛起來,居然想要伸出手掙破這片囚牢般的黑暗。
林緻溪的靈魂本能地發生了激蕩,翻天覆地的眩暈裡,他感到渾身散架似的痛。
他的喘息越來越劇烈,他不知道誰在哭,但憑空生出的孤勇使得他睜開了眼。
然後他看到了站在床邊,正俯身望下來的愛人。
林緻溪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又是一場夢啊。
聚起的氣力忽地全部卸了。
而宋卻舟慌慌張張的,看到他醒了,想要伸手觸碰他,又不敢地停在半空中,像是怕把他碰疼了。
林緻溪環顧四周,白淨的牆壁,擺放整齊的醫療器械,還有,他身上的病服。
是回溯,是他救了宋卻舟兩個人一起住院的回憶,還是癡心妄想,是他幻想着宋卻舟救了他所以他還是好好地活着?
林緻溪看了看宋卻舟的衣着,勉強地笑了笑——看來是後者。
他輕聲呢喃道:“原來是夢啊。”
——他居然真的以為是宋卻舟在呼喚他。
眼前的宋卻舟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僵住了,給他調整好床頭的高度後,就站在那兒,眼底的情愫林緻溪并不能完全地認清,但熟悉的關切便足以令他眼眶酸澀。
他看着那些關切,就像看着一位故人。
他的身上很疼,但他笑着張開雙臂,他夢裡的宋卻舟也向他俯下身來。
如果是夢的話——
他的雙臂慢慢地環繞上宋卻舟的脖頸,緩緩湊上去,他的眼裡閃爍着淚光,表情卻是歡喜的,像是把悲傷都丢棄了,餘下純粹的釋然的愛意。
輕輕地,他銜過去了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