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東西帶不走,宋卻舟自己買的、或是出過錢的他都留下了,林緻溪收拾的都是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知道宋卻舟沒有在和他開玩笑,他不拿走這些,宋卻舟真的會把它們丢掉。
可這些沾染了他們回憶的物件,林緻溪不舍得讓它們出現在垃圾桶裡。
沙發上的玩偶靜靜地待在那裡,那隻綠螃蟹和那隻黃海龜,它們靜靜地看着這個屋裡發生的一切,兩年了,從擁抱、親吻到質問、決裂,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現在它們被裝進昏暗的箱子裡,下次再見到暖和的燈光不知道會是在什麼時候了。
收拾是很累的事情,他聯系完搬家公司,花了很大一筆錢定了明早淩晨六點的行程,手機裡空空的,誰都沒有給他發消息,哪怕是他想象中應該暴怒的秦長裴。
林緻溪知道,這是暴風雪前的平靜,他或許明天就要去面對,唯有今夜,他還能待在這個不會動蕩的房子裡,再做一次天真的怯懦的人。
他站在沙發旁,掃視了一圈屋子的樣貌,燈光仿佛不再暖了,他明明站在光裡,卻又像變回一個沉默着的影子。
那些寂寞又爬上他的皮肉和骨頭,變成令他厭惡又無可奈何的潮濕青苔。永恒的孤獨裡,林緻溪想到很多事,沒法避免去想,想了又要再痛一回。
宋卻舟說認出了他,那他呢?
他真的一點也沒有察覺嗎?
林緻溪聽着自己緩慢的呼吸聲。
如果沒有的話,那個晚上那條街上,宋卻舟将手從他掌心抽出的時候,他為何有片刻的驚訝?如果沒有的話,宋卻舟在書房忙工作而他等到十一點時,為何要有輕淺的歎息?如果沒有的話,他在說出那句“我很想你”後沒得到回應,為何要有幾秒的停頓?如果沒有的話,他在看劇淚水滿面時,為何要有麻木的鈍痛?
是因為宋卻舟不會為了挽個袖子而松開他的手嗎?他知道宋卻舟隻會親密靠近他說自己挽不了讓他幫忙;是因為宋卻舟沒有給他發任何信息嗎?他知道宋卻舟最在意他的身體健康就算忙也會給他發消息督促他早點睡;是因為宋卻舟沒有說那一句“我也想你”嗎?他知道宋卻舟從來都會回應他每一句話、每一份思念的;是因為宋卻舟沒有為他擦眼淚嗎?他知道宋卻舟舍不得他哭的。
如果宋卻舟是決裂前的宋卻舟,他知道這些都不會發生的。
那麼他呢?
他也是自欺者嗎?
林緻溪蜷縮在沙發上,他沒有脫衣服,所以沒有蓋被子,搭在他身上的隻有那條紅狐狸毯子。
答案還重要嗎?
好像不重要了。
他閉上眼睛,很久很久才睡着。
他不會再做夢了,神明不必再給他空曠陰暗的黑屋子旁敲側擊他,但他仍然睡得不安穩,驚醒時也不過四點。
天地間暴雨傾盆,驚雷與風同至,吹得窗戶上閃過碎裂的金光。林緻溪頭痛欲裂,渾身發冷,故事的進度被提前太久,乃至他沒有預料到天氣會如此惡劣。
他費力地去想前世的今天,也隻依稀記得那似乎也是個下雨天,可雨下得大不大他已經記不清了,因為那是個周末,他和宋卻舟相擁着睡去,抵足而眠,他隻記得被溫暖環繞了。也許雨是大的,也許他還和宋卻舟提過了,但雨再大又和那時的他們有什麼關系呢?屋裡有熱空調、熱果茶、熱飯,他不用隻身面對風雨冰冷。愛人在身側,陰雨天和豔陽日有什麼差别呢?
因而到此時此刻,才覺得秋末初冬,是多麼令人顫栗與哽咽的季節。
六點鐘,雨沒停,搬家公司問他是否要改行程,林緻溪躊躇一瞬,回過去一句“不好意思還是不改了吧”。對方為難地說可能要加點錢,林緻溪心神俱倦,他像一樽沒電的陳舊的機器人,沒有餘力去應付些什麼了,于是他給出一點五倍的價格,在對方欣然同意後用“好的”和“麻煩你了”作為交涉的結尾。
六點半,搬家公司的車到樓下了,林緻溪把行李一趟趟搬下去。
最後一趟,他把公寓的鑰匙攥在手裡,越握越緊,鑰匙的輪廓就印在他的掌心,印在兩條線的交彙處,如同打上一個惟妙惟肖的烙印。
可人世間總有别離,機會往往留給命運偏寵的幸運兒,他這樣不被神明眷顧的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握得再緊,哪怕流淚流血,也隻能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他不甘心,但他認命。
林緻溪這樣想着,把鑰匙放在了茶幾上。
而後他眼睫顫動,瞳孔裡也落下一片陰影,他立在原地,幾分鐘後才有動作,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向脖頸,指尖撚着那截繩鍊,拿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知道這枚平安扣不便宜,幾千、幾萬、幾十萬、幾百萬,都是一筆不少的錢,宋卻舟或許不缺這些錢,可他一想到這枚平安扣是宋卻舟知道所有後送他的,他就覺得無比地内疚與慚愧。
他知道他拿不走這枚玉墜了,他不能把這樣一個價格不菲又寓意深厚的東西占為己有。
所以他把平安扣放到了鑰匙的旁邊,平安扣被他貼着身帶,剛拿出時還帶着餘溫,像一個小小的火種,他留下它,就像在這個家裡留下自己一半的心髒。
他什麼都帶走了,隻留下一枚平安扣。
關上門的一瞬,林緻溪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被允許再回來了。他知道,這就是離别了。